速度与心跳

03

岑蝶急于赚取学费,排班时同店长打过招呼,一周可以上六天夜班,这样才能拿更多时薪。所以,她每周只有一天休假。

这周轮到周三。

段沉还是和她约在日落之后。

因为心情太过激动,白天补觉时,岑蝶难得辗转反侧,一直睡得不太安稳,梦里也忍不住想东想西,担忧这场见面会出岔子,或者会因为各种原因而难以成行。

幸好,张晴一整天都没有回家。

家里也没有其他意外发生。

下午四点多,岑蝶从睡梦中猛地睁开眼,看了一眼时间,慌忙下床,去洗头洗澡、挑衣服。

不知道段沉要带她去哪里玩,她生怕自己打扮得太过隆重,不合时宜,挑挑选选许久,才拿了一条白色连衣裙出来。

裙子是棉布材质,八成新。方领收腰设计,裙长到膝上半寸。没什么特别,完完全全就是基础款。

但这已经是她少有的能穿出门的裙子了。

岑蝶换好裙子,将长发悉数梳起来,简单扎了个高马尾,垂在脑后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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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着全身镜仔仔细细照了一会儿,又转了几圈。

在女生中,岑蝶个子不算高也不算矮,有一米六三。但因为人有些瘦弱,身上、脸颊几乎都没有什么肉,无端就伶仃羸弱了些。被裙子一衬,越发显得整个人修长纤细,锁骨分明,腰线也是盈盈一握。

贫穷和苦难,在成长路上烙下了厚重烙印,却也无法掩盖她清丽出众的漂亮。

岑蝶想,如果段沉愿意和她接触,只是因为自己长得还算可以,那就是最好不过。

好歹,她身上还能有一点点特别,能吸引到他侧目,不是吗?这样,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就显得没有那么遥远了。

见面地点定在市中心,从岑蝶家搭地铁过去,只需要二十分钟左右。

晚上八点多。

岑蝶走出地铁站,目光睃了半圈,很快,在路边找到了那辆蓝色超跑。

段沉正靠在车边抽烟。

霓虹灯下,光线在他下颌处划出一道清晰分割线,落下阴影。再往上,薄唇、高挺鼻梁、深邃眼眶,五官和线条无一不精致且恰到好处,就像是女娲造人时,最鬼斧神工的完成品。

只是,男人若是面无表情的模样,有种凛然意味,高不可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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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蝶脚步一顿,总觉得自己再走过去点,就会打破这幅美好画面。

下一秒,段沉便抬起头,随意扫了一眼,刚好同她对上视线。

岑蝶没说话。

段沉掐灭烟,眯起眼,冲着岑蝶遥遥一笑。

“小蝴蝶,”他慢条斯理地喊她,“到这里来。”

顿时,岑蝶被勾走了魂魄,失去理智。

她攥紧包带,深吸一口气,小跑到他身边。

“我迟到了吗?”

因为紧张,她的声音不自觉有些怯。

段沉抬手,看了眼腕表,摇头:“没有。很准时。”

岑蝶:“那你等很久了吗?”

“也没有,我也刚到。好了,先上车吧。”说着,段沉替她打开车门。

“好。谢谢。”

一周之内,岑蝶再次坐上这辆豪车,心情和第一次没什么分别。

段沉恍若未觉,随手开了点音乐出来,再发动跑车,带着她往城外而去。

趁着夜色,迈凯伦驶出外环。

没有堵车桎梏,逐渐开始加速。

段沉将敞篷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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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习习。

因为车速太快,岑蝶感觉脸上像是被利刃刮过,散落颊边的发丝也群魔乱舞起来。

她只能连忙低下头,伸手,稍微挡一挡,余光则是悄悄瞟过身侧。

段沉操控着方向盘,薄唇上扬,脸上带一抹笑,看起来比往日肆意生动几分。

这是他原本的面目吗?

岑蝶分辨不清。

没过太久,抵达目的地,跑车开始减速。

岑蝶探头往外看了几眼,问:“这是哪里啊?”

段沉:“赛车场,没来过吗?”

她摇摇头。

段沉看起来并不意外:“这是F1比赛的赛车场。”

这个岑蝶倒是知道。

海市有F1比赛专用车道,好几届F1公开赛都在这里举办。新闻里偶尔会报道,海市自主命题的数学考卷还出过相关图形考题。

但对岑蝶而言,也只是听说而已。

她不会开车,家里也没有车,更加不关注什么F1,这都是有钱人玩的东西。

岑蝶:“怎么到这里来啊?”

段沉打了下方向盘,随口回答:“正好今天有个比赛,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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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玩玩。小蝴蝶不想感受一下赛车吗?”

“啊……你开吗?”

“我开。”

岑蝶有些惊诧:“可是,是不是有点危险……”

话音刚落,两人抵达跑道起始点。

车缓缓停下。

段沉蓦地转过头,朝她淡淡地笑了笑:“害怕吗?”

光影明,岑蝶看着他映丽容颜,抿了抿唇,摇头。

她想说不害怕,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从后面来了一个男人,大步走到车边,人趴在驾驶座窗沿上,半个身子都快要探到段沉身上。

“少爷啊,你可终于到了!就等你了!”

段沉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一边将他往外推,一边笑说:“你别这么叫我,恶心。”

男人明显和段沉十分熟稔,关系应该也很好。

接着,他看到了岑蝶,明晃晃的,带着些许调笑:“嗯?你怎么带人来了啊?这位漂亮小姐是?”

段沉:“一个新认识的小朋友,带她过来玩玩。”

他没有打算介绍岑蝶。

男人“哦”了一声,语气了然:“行,那咱们跑完再聊。”说着,他走向另一辆跑车。

岑蝶压住心头酸涩,勉强维持着好奇表情,左右张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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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凯伦两边都停了车,大多是双座超跑,不知道品牌,但和电视上那种赛车还不太一样。

没给她时间多想,前方亮起射灯。一个漂亮女人从旁边走出来,婷婷袅袅,站到车道中间,先挥了挥赛车旗,又朝他们打了个手势。

段沉见了,将跑车敞篷关上,再低声嘱咐岑蝶:“系好安全带。”

“嗯。”

她点头,心跳不自觉开始加速。

段沉像是学了读心术一般:“别紧张。”

“嗯,我不紧张。”

“那就行。”

随着指令,跑车发动机开始轰鸣。迈凯伦像是离弦的箭一样,绝尘而去。

车内,岑蝶忍不住尖叫起来:“啊——”

伴随着段沉爽朗的笑声,她开启了这个绚烂而特别的夜。

全程,岑蝶一直都在头晕目眩,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开几圈,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终于,跑车冲过终点,开始降速。

外头依稀响起欢呼声和口哨声。

岑蝶从失神中逐渐清醒,用力甩了甩头,将高速产生的眩晕感摒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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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赢了吗?”她小声问。

段沉笑:“当然。”

他将车开到旁边停下,打开敞篷后,人也随之迈下车去。

岑蝶动作慢了一拍,见状,赶紧手忙脚乱地解安全带。

“啪嗒!”

安全带扣弹开。

她松了口气,再拍起头,刚好看到段沉被好几个人团团围住,闹哄哄地说说笑笑。

“厉害厉害,果然还得是段少爷出马啊!”

“咱们手下败将的赌注呢?车钥匙还不拿出来?啧啧喷,新车啊,舍不舍得?”

“哈哈,那有什么!愿赌服输!”

“一会儿还跑野道去吗?”

“别吧,少爷带妹子来了呀,不方便。要不还是换下一摊?K8?徐二新开那个夜店?还是去老地方?”

逆着光,岑蝶看不太清他们的面容模样,也基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拘束,只觉得格格不入。

她僵在原地,好似彻底失去了下车的勇气。

段沉靠在车身上,和这几个朋友聊了几句,终于注意到岑蝶不在。

他回头,看到她还在车里,便招招手。

随着段沉这个动作,顿时数道视线汇聚过来,落到岑蝶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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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蝶垂下眼,整个人都有些手忙脚乱,赶紧跳下车,顶着众人目光,小跑到段沉旁边。

这下,视野变得开阔。

段沉面前这些人,全都是年轻人,有男有女。

男人大多穿着休闲,样貌也并不都十分帅气,只是收拾得妥帖清爽。

相比之下,他们怀中搂着的几个女孩子,就显得亮眼许多。她们几乎都是小脸、全妆、短裙,笑得十分灿烂。长相类型虽然不同,但都是又漂亮、身材又好的美女,无一例外。

岑蝶心头微颤,仿佛立刻明白过来。

她咬住唇,不禁有些恼怒,身体又往段沉身后躲了躲。

还好,他们只打量了岑蝶几眼,很快对她失去兴趣。

“段少爷,你怎么说?”

还是刚刚碰到那个男人在说话。

岑蝶听出他语中戏谑。

段沉:“老地方吧。”

那男人吹了个口哨,又打个响指:“行。谁赶紧给妙妙打个电话?让她今天可别过来哈。”

“哦吼——你这么说,那妙妙肯定会发现不对劲的。”

“发现就发现呗,她还能怎么样?最多找段沉哭几句咯。”

段沉没接这话,只转过头,朝岑蝶笑笑。

接着,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同她低声耳语:“过瘾没有?要不要再去旁边跑两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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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外郊,再开出去一段就是机场,附近几乎没有居民楼,属于海市难得荒无人烟的位置。加上时间也够晚,少有车辆经过,很适合开快车解压。

岑蝶怔了怔,终于明白他今夜带她来赛车的用意。

多半是发现她那日行为反常,以为她心情不好,所以,才带她来发泄放松一番。

心脏就像被人肆意揉捏着,翻滚不休。

患得患失,无法自控,也难以诉诸以口。

这个舞台剧,从来不需要第二个主角,只要段沉坐在台下,她自己就能将剧情补全。

许是因为岑蝶兀自陷入沉思,迟迟没有出声作答,段沉又问了一句:“嗯?”

岑蝶回过神来,连忙摇头:“不用不用。你去忙吧。”

段沉扬眉,轻嗤一声,眼神晦暗不明:“哪有什么可忙的……本来就说好了带你出来玩,当然是你更重要。一会儿他们要去喝酒,你想一起吗?”

岑蝶咬了咬唇,表情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拒绝。

段沉:“一起吧。小蝴蝶不是也十八岁了吗?已经合法了。如果觉得没意思,再把你送回家,怎么样?”

不需费什么周折,只最后那句话,便让岑蝶顷刻改了主意。

她点头应下。

段沉漫不经心地笑起来:“走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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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赢得这场比赛,作为赌注,段沉收了把车钥匙。

他完全不客气,只笑说之后会让人来把车开走。

上车后,他将钥匙随手丢进杯架,一副不甚在意模样,自顾自启动了车。

超跑车内空间狭**仄,两个座位也靠得很近。

岑蝶眯了眯眼,顺利将那把钥匙上的车标记下。

迈凯伦驶上高架。

车速逐渐趋于平缓。

段沉一直没有说话,岑蝶也无所事事,摸出手机,偷偷打开搜索引擎。

她不知道那个车标具体怎么描述,干脆输入“豪车品牌”,点击搜索,再一个一个标对下来。没几分钟,便顺利找到目标。

点开那个图,页面跳出来几个品牌热门车型,底下还有建议售价。

岑蝶略扫了几眼,锁掉屏幕,默默垂下眼,无意识地抠起手指。

大约开了半个小时,超跑停在一家PUB门口。

两人到得最迟。

段沉一下车,刚才那个男人就从门口迎上来,走到副驾驶这边,给岑蝶开车门。

岑蝶有些受宠若惊:“谢谢。”

男人冲她一笑,语气有点轻佻:“为美女服务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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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岑蝶顺利下车,站稳,他才回过头,对段沉嚷嚷道:“都等你们半天了!段少爷这是带妹兜风去了啊?”

段沉:“啰唆。”

话虽如此,却也没有生气。

男人一把勾住段沉的肩膀:“行了,先进去呗,他们包厢都开好了。”

段沉点头,朝岑蝶招招手,示意她跟上。

“别紧张。”

"嗯。

岑蝶就像是个小尾巴,紧紧攥着手心,深吸一口气,踏入这个五光十色的新世界。

如果用电影镜头语言来描述,这一幕,大抵会被做成“踏入深渊”“走上不归路”的荒诞灰色效果,用以表现出主角人生分水岭的场景画面。

这一刻,岑蝶心如明镜。

可是她无法抗拒。

从遇见段沉起,她就像是被折断翅膀的蝴蝶,渐渐忘记挣扎飞行的感觉,心甘情愿地坠落。

哪怕被圈养进水晶瓶里。

哪怕被做成标本。

只一次,她也想试试义无反顾,头破血流。

那男人熟门熟路,领着两人穿过舞池边缘,上楼,进了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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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间很大,一面墙是全透明玻璃,视野极好。从里面往外看,能将舞池、DJ台一览无余。

此刻,沙发上已经坐了十来个人,都是刚刚在赛车场见过的面孔。

很显然,在他们中,段沉也是众星捧月一般存在,以之为首,只一露面,立刻就被人迎到中间位置。

“等你半天了!还当你今天赢了车,怕被灌倒,半路偷偷跑了呢!”

段沉一挑眉,道:“说什么梦话。不知道是谁,上次喝到求饶呢,嗯?”

“啧,好汉不提当年勇。”

听着他们起哄,岑蝶有些无措,也不好意思跟着段沉一起坐到中间,干脆拣了个沙发边缘位置,悄无声息地坐下。

这个位置偏,在包间最边缘,但并不妨碍一些闲言碎语飘进她耳中。

“……·这个是新的啊?之前好像没见过。”

“段少爷最近喜欢这一款了吗?看着蛮乖的,年纪好小的样子。”

“不能吧……妙妙姐呢?”

“呵,多半也就是逢场作戏而已,还真当妙妙能拿下段少爷啊,人家总是要回去的。”

许是因为底下DJ舞曲声音吵吵闹闹,很是激烈,作为背景音,能将所有闲聊掩盖住,不会被当事人听到。又也许,是大家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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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心知肚明、了如指掌,完全不用把她放在眼里。总之,几个女人聊得肆无忌惮。

岑蝶却悄悄蹙起眉。

妙妙是谁?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第一次是刚刚那个男人提起的。

岑蝶年龄小,虽是一腔孤勇,被误解也可以不在乎。但若是叫她无意成为其中道德败坏的反派角色,扪心自问,她暂时还做不到。

霎时间,包间变得有些闷,好似连呼吸都开始无法顺畅。

桌上有干净玻璃杯,岑蝶勉强顺口气,拿过水,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整杯。

水是冰镇的,喝完之后,一股凉意涌进身体,让人大脑猛地清醒。

岑蝶做了个深呼吸,顿了顿,打算先行离开。

然而,尚未等她做出什么行动,倏地,沙发一边往下陷了一下。

旁边坐了个人。

岑蝶诧异,侧头看过去,对上一张笑脸。

“,你好啊。”

是刚刚那个男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从段沉那圈人里出来,坐到这里。

岑蝶探头,悄悄往段沉那边扫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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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别急着找段沉呀。他今天赢了辆几百万的车,总归是逃不了喝几瓶的。现在肯定没空管你呢,咱们聊聊天嘛。”

岑蝶没出声。

“我叫顾庭山,是段沉的发小。,你怎么称呼?”

岑蝶声音很低:“你好,我叫岑蝶。”

“哪两个字?”

“山今岑,蝴蝶的蝶。”

顾庭山打了个响指:“好名字。很好听,适合你。哦,怪不得段沉叫你‘小蝴蝶’呢。”

岑蝶笑了一下。

这个顾庭山不愧是段沉发小,两人连夸奖的方法都一样。

顾庭山倒了点威士忌,没喝,只把洛克杯拿在手中晃悠,接着又问:“你看着很小啊,方便透露一下年龄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岑蝶眨了眨眼,答道:“十八岁。”

“已经成年了?是学生吗?”

“嗯。刚高中毕业。”

顾庭山表情明显变了一下,眉心拢起,似是有些不认同:“段沉真是……”

岑蝶知道他误会了,脸还是不由得烧红一片,像是误把酒当水喝上了头,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的!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就是打工的时候认识的……朋友。”

闻言,顾庭山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我也没说你们有什么关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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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庭山:“好了,不开玩笑。要是让段沉知道我欺负他带来的,肯定要给我甩脸色了。”

这话一出,岑蝶顾不上那点纠结,顺着他的语句,忍不住开始好奇:“段沉脾气很不好吗?”

顾庭山耸耸肩:“那倒没有。只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大家都有点怕他而已。”

“什么特殊原因啊?”

顾庭山明显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他低低轻笑一声,将话题岔开:“小蝴蝶成绩怎么样?”

岑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没办法追问。

况且,追问多半也没有用。

顾庭山明显和段沉是一个圈子的人,自有一套处事法则,第一次见面,能这样聊几句已经算是很给面子,又怎么可能对她交浅言深呢。

怔愣半秒,她抿了抿唇,低声回答了他下面那个问题:“一般,还可以。”

“现在应该是暑假吧?后头还上学吗?”

“上的。”

“考的什么学校?”

“C大。”

顾庭山呼吸一滞,继而,笑出声来,十分爽朗模样:“C大是双一流啊,这也叫一般吗?小蝴蝶讲话很有意思,怪不得段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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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带你出去呢。能喝酒吗?来一起喝一杯?”

从这番聊天开始,顾庭山就没再回段沉那边,一直坐在岑蝶旁边。

岑蝶没找到机会说要先走。

而且,段沉明显是喝了酒,没办法再开车送她,肯定要找别人帮忙。她会跟来这里,是想和段沉多待一会儿,能再有一段独处时间。既然没法实现目的,她也不想给段沉添麻烦,扫他的兴。

哪怕再不适应,岑蝶还是坚持坐到结束,再等段沉安排。

不知不觉,转到河倾月落时分。

包间里,终于有了将要散场的迹象。

几个男人皆是面色潮红,看起来喝了不少,各自搂着自己带来的漂亮女孩,同段沉和顾庭山作别。

顾庭山一直在陪岑蝶。

岑蝶不喝酒,他也就没喝多少,这会儿,人还清醒得不得了,自然必须得担任送客的角色。

不多时,包间里只剩下段沉还坐在沙发上。

岑蝶侧过头,视线遥遥地朝他那边望去。

两人中间隔了很长一段,近乎横跨整个房间,颇有点“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的意思了。如果要更确切一点来说,应该“咫尺天涯”。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今夜,岑蝶再次清晰意识到这一点。

/053/刚好,段沉揉了揉额头。

余光注意到岑蝶眼神,他动作一顿,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小朋友一整晚。

但她竟然也还没有走。

段沉心下了然,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只朝岑蝶招招手,示意她坐过去。

岑蝶发现,他似乎很喜欢对自己做这个动作。

这个动作,会让人徒生出一种很亲昵的错觉。

岑蝶咬了咬唇,还是走过去,坐到段沉旁边。

两人相隔半臂距离。

段沉人往后靠了一下,将手臂压到沙发靠背上,看起来慵懒惬意。因为他身材好,手臂长,这动作做出来就很有味道。

“刚刚一直在和顾庭山聊天吗?”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岑蝶不明所以,点点头:“嗯。”

“是不是觉得没劲?抱歉,忘了问你会不会喝酒。”

闻言,岑蝶抬眼,鼓起万丈勇气,凝视着他。

他将她带到欢场中来,又将她晾到一边,最后却又如同往常那般温柔解释,抚平她内心褶皱。

这一连串举动,看似妥帖,但又并不合理。

段沉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岑蝶不明白。

她根本不擅揣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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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

片刻,段沉率先开口,打破这番注视:“怎么了?我脸上沾到什么东西了吗?”

岑蝶泄气般摇摇头:“没有。”

段沉:“是不是饿了?我让人给你拿点吃的上来,吃饱了再送你回家,好不好?”

岑蝶:“不用啦,我还不饿。”

话音甫一落下,顾庭山推门而入。

听到动静,段沉毫不客气地指挥道:“你送一下她。”

顾庭山指了指自己,纳罕:“我吗?”

段沉:“要不然还有谁?我喝了酒,没法开车。”

“喂——难道我没喝吗?”

顾庭山气笑了,低声爆了句粗口,复又转向岑蝶方向。

“小蝴蝶,我让司机送你回去行吗?人就在楼下了。不好意思啊,是真的不好开车,要不然,今天不用段沉说,我肯定是要亲自送你的。”

岑蝶点点头,没有任何意见,径直站起身。

顿了顿,小姑娘扭过头,再次看向段沉。

“我走了。”

“嗯。晚安啦。下次见。”

“……今天谢谢你。”

她离开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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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间,房间里只剩下段沉和顾庭山。

两人是多年发小,自是默契十足。

段沉随手给顾庭山倒了杯酒,问:“想说什么?”

顾庭山:“你什么时候回京市?”

段沉低低笑了一声,凌厉的眼神斜斜扫过来:“怎么,你想家了?”

顾庭山朝他身上扔了个纸巾盒。

段沉虽然喝了酒,却没有喝醉,动作依旧敏捷,往旁边随意一闪,轻易就避开了飞来的纸巾盒。

到底是大院里练出来的身手。

顾庭山在心里感慨。

他抿了一口酒,终于开始正经起来,低声说:“今天你没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跟我旁敲侧击半天了。大概是想看看咱们段少爷是真流放,还是避风头来的。你自己掂量掂量。”

段沉不以为意:“随便他们去琢磨。”

顾庭山:“话不是这么说的。后头生意也要看风向,众人拾柴火焰高嘛。反正,我是替你稳住了,你自己看着办。”

段沉:“谢了。”

“那边还在查?”

“嗯。应该八月下就差不多了。等那边风平浪静了,差不多就该回去了。”

段沉似笑非笑的,眉眼间,不经意露出几分煞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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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流放’也要有时限,又不是真去‘宁古塔’,总不好让那头的人每天担惊受怕、想着我们吧。”

再下去,什么豺狼虎豹,都该坐不住了。

顾庭山点头,表示了解。

寥寥几句,两人便不再多说。

顾庭山将剩下一口酒抿完,复又笑起来,问段沉:“那小蝴蝶呢?我打听过了,人家是C大的高才生。看来,你这是准备带着人回去啊?”

很巧,C大就在京市。

段沉讶异,眉骨微扬:“她是C大的学生?”

顾庭山比他更惊讶:“你居然不知道?”

“没打听过。”

说到底,两人萍水相逢,如果不是岑蝶那条微信,估计后面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顾庭山:长得是漂亮,但你不是从来不对学生妹下手吗?还说人家是祖国的栋梁,不能歪到你这个泥潭里去。那这回又是怎么个意思?见色起意?”

段沉没说话,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有一下没一下,很有节奏感。

这样,顾庭山却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静默良久,段沉假意叹了口气,看向顾庭山。

“……如果我说,我只是看小蝴蝶有点可怜,突然善心大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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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资助她上学,你信吗?”

一连数日,段沉都没有再出现。

夜深人静时分,岑蝶依旧心绪难宁,一边整理货架,一边忍不住频频望向门边,目光停留数秒,再失望地收回视线。

想法几乎不言而喻。

她本就不善掩藏。

事实上,岑蝶有段沉的微信,完全可以主动发消息询问。就像上次那般,一鼓作气,勇敢往前迈一步。

但每次摸出手机,点开对话框,她指尖悬在屏幕上许久,还是退缩下来。

直到屏幕暗下来,也打不出一个字。

岑蝶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叫自己不后悔。

飞蛾扑火吗?

还是就此回头?

好像做什么都显得有几分可笑。

好像怎么样都会大失水准。

…………

在一腔期盼和等待中,时间仿佛开了倍速,悄然流逝。

转眼,进入八月。

下周就到8月12号,农历七月半,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元节。在海市习俗中,七月半需要祭祀。虽然没有清明这么隆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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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烧纸肯定少不了。

自从上次,岑蝶和张晴大吵一架后,这是张晴第一次给岑蝶打电话。

她语气一如既往的冷硬,带着家长式的指挥意味:“12号记得给你们店长请假。还有,这几天抽空去买点纸钱回来。”

说完,她还仔细报了数量,什么种类多少,生怕岑蝶弄错,或是少买。

岑蝶垂下眼:“知道了。”

张晴:“你可别忘了!你爸去年才死,今年要是就不做的话,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听她这么说,岑蝶没忍住,低低嗤笑了一声。

难道搞点仪式就不会被人戳脊梁了吗?

岑忠是杀人逃犯,是拘捕后被击毙的,又不是正常离世。别说邻里邻居,整片小区往外三条街,有谁不知道这件事?

这是出了个杀人犯啊。

还是外逃三年才落网的杀人犯。

多稀罕啊。

旁人对这种事恐惧又好奇,简直是人之常情。

早先,岑蝶进出上学,差点被那些异样眼光和小声议论给击溃。直到她把心理素质练出来,才渐渐能无视那些眼光和议论。

前几个月清明节,张晴领着她去祭拜,从早上走出家门一直到晚上回去,全程被邻居围观着。虽然没议论到她们面前,但在背后,大概给人做了好几个礼拜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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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张晴该争面子的地方从来不争,对这种事情又讲究得不得了。

荒谬、且世俗。

对此,岑蝶从来不予置喙。

她深吸一口气,捏着手机,耐心地说:“我知道了,已经记下来了。”

夜已深,张晴还在麻将桌上,应是激战正酣,背后十分吵闹,没有听到岑蝶前头那声笑。

张晴叮嘱几句,便匆匆挂断电话。

岑蝶整个人一松,像是被抽走全身力气,脱力般地趴倒在收银台上。

不过,只一瞬,她回过神来。

意识到店内监控二十四小时运作,正照着这个方向,她立马又站直身体。

一连串动作十分流畅迅速,还有点可爱。

“呵。”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轻笑,听起来有一种十分熟悉的味道。

岑蝶脑袋“嗡”的一声,如有所感般,抬眼望去。

果然是段沉。

她眼睛倏地亮起来,压根藏不住情绪。

什么迟疑,什么犹豫。

什么身份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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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来我往、你情我愿。

在见到段沉那一瞬间,尽数都抛到脑后。

“你来了!”

段沉不紧不慢地走进来,朝她淡淡一笑:“晚上好。”

“晚上好呀。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段沉一反常态,没买烟,也没买水,而是去冰柜拿了两根雪糕,结过账,递了一根给她。

岑蝶愣了愣,没接。

段沉:“嗯?小蝴蝶不爱吃这个吗?”

岑蝶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喜欢的!”

“那就好。”

段沉随口应过声,拆了雪糕外包装,走到门外。

岑蝶盯着玻璃门方向看了好久,确定他一直站在那里,并没有要走,这才拿上自己这根雪糕,绕出收银台,大步跟上前去。

正值酷暑,室外没有空调,闷热感弥漫,始终难以消散。

两人并肩站在门边,谁都没有说话。

岑蝶想,就算每天都只能在这个便利店里见到他,就算只能说上那么两三句话,她也会觉得满心欢喜。

只要能站在段沉旁边。

思及此,她脸上也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段沉余光扫到她表情,问:“笑什么?发生了什么事,这么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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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一问,岑蝶脸颊泛出红晕,连忙垂下眼,摇摇头。段沉也没有追问。

顿了顿,他再次开口:“我还以为小蝴蝶会联系我呢。”“啊?”

闻言,岑蝶有些不知所措,瞪大眼睛,转过头。

两人对上视线。

就算是吃雪糕,段沉的动作也依旧慢条斯理、不急不缓,像是坐在米其林餐厅里品尝昂贵珍馐,举手投足间,时时刻刻都能看得出出身与教养。

岑蝶看呆了眼。

段沉笑起来:“今天怎么有点呆呆的。”

脸颊的热度居高不下,好像快要烧起来。她绝望地发现,越是在意,越是无措。

这会儿,段沉已经咬掉最后一口雪糕,将雪糕棍拿在手里,随意转了一圈。

他换了个话题,漫不经心地问:“我听顾庭山说,小蝴蝶高考是考上了C大?”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岑蝶“嗯”了一声。

“成绩这么好,怎么会来这里兼职呢?上夜班这么辛苦。”

段沉点了支烟,烟雾氤氲而上,迷糊了他的眉眼:“……去做家教不是挺好?”

这是他第一次问得这么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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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两人相识,除了随口问了句年龄,段沉没有主动打听过任何岑蝶的私事。仿佛只是知道了名字,认识一个标签,足矣。对她这个人,他完全不好奇。

本该是一个值得欢喜的开端,但这个问题,却犀利得叫岑蝶心悸。

高考出分那天,她在同城网上挂上了个人信息,打算趁着暑假带几个高中生补课,给自己挣学费。

海市是一线城市,消费水平高,一对一家教市价也叫得极高,一般按照小时计费。在职教师是一档,大学生是次一档,还会按高校排名具体划分。

岑蝶这个高考分数,又是应届考生,差不多能到一百块左右一个小时。趁着暑假,每周做几个家教,差不多就够学费,还能有盈余。

她打算得很好。

然而,在岑蝶上完第一堂家教课后,当天晚上,那个学生家长发来消息要将她辞退。

为什么呢?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问。

对方完全没有客气。

“我打听过了,你爸爸有案底,我不放心。别到时候成绩没上去,还把我家小孩带坏了。”

之后几家亦是差不多情况。

“杀人犯的小孩怎么能教小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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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绩好有什么用,人品更重要!”

"网站为什么不审核一下大学生的资质啊?要不是我们特去打听了一下,不就被骗了嘛!”

………

于是,岑蝶明白了。

家庭是她的原罪,甚至能严重到让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暑假兼职,只能跑到这么老远的小店里做苦力,才能免受那些白眼和非议。

但这种真相,如何能告诉段沉呢?

岑蝶摇了摇头,避开对方的视线,努力藏住自己的小心思。

“有一些私人的原因。”她小声解释。

“哦,是这样啊。”段沉挑了挑眉,默不作声地抽完手上这支烟,“走了。”

说完,他往前两步,背对着岑蝶,挥挥手,算作道别。

岑蝶心脏猛地一跳。

在这一秒,她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再次将他叫住:“段沉!”段沉停下脚步,侧目。

岑蝶;“我还能再找你吗?”

夏日夜空下,男人身形颀长清瘦,侧脸英俊,整个人如同一轮月光,清辉皎皎。

他说:“当然可以。

“明天晚上,到上次那里来找我吧。小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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