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玄武门血诏

铜铃在暴雨里响得刺耳。我勒住枣红马,雨水顺着斗笠边缘砸在玄武门的青砖上,碎成一片水雾。宫门本该紧闭,此刻却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的火把光映着两个禁军的背影——他们握刀的姿势不对,右手拇指扣在刀镡上,是北境军清剿马匪时的反手势。

"将军。"老周在身后压低声音,蓑衣下的手按在刀柄上。我摇摇头,甩开缰绳大步走向宫门。水洼里倒映的火把光突然晃了晃,照亮门楼上第三根檐柱——那里新刻了道十字划痕,正是北境军斥候营的集结暗号。

靴底碾过门槛时,我故意在青石板上蹭出响动。左侧那个"禁军"立刻转头,脖颈处的狼牙刺青在闪电下一闪而过。是上个月行刺未遂的那批死士。

"李将军。"他抱拳行礼,指节粗大得不像京城守卫,"陛下在偏殿等您。"雨水顺着他的铁甲往下淌,在脚边积成淡红色的水洼。我多看了一眼,他立刻侧身让路,甲胄摩擦声里混着北境方言特有的喉音。

偏殿的铜钉门虚掩着,推开时带起一阵带着药味的风。皇帝背对着门站在青铜鹤灯旁,明黄常服被火光映得发红,袖口金线绣的龙纹缺了只爪子——是去年冬猎时被树枝勾坏的。

"爱卿来了。"他没转身,手指摩挲着案上一卷绢帛。血水正从绢帛边缘往下渗,在紫檀木案几上晕开蛛网般的纹路。我单膝跪地行礼,眼角余光扫到屏风后露出的半截靴尖——墨色靴面上沾着北境特有的红粘土。

皇帝突然咳嗽起来,帕子按在唇边时,袖口滑落露出缠着绷带的手腕。绷带缠法很特别,每绕一圈都要斜着压半寸,是太医院院首独创的止血法。"北境送来的军报。"他抖开那卷血绢布,火光照得绢布上的字迹忽明忽暗,"说是有叛军冒充朝廷兵马。"

我盯着绢布右下角的朱砂印。印泥里掺了金粉,正随着雨水化开,在"准"字最后一捺拖出细长的金线。和三个月前皇帝亲手批给我的调兵手谕一模一样。

"臣愿率兵平叛。"我声音很稳,膝盖下的青砖缝里渗着水,冰得刺骨。皇帝终于转身,苍白脸上浮着层不正常的潮红。他伸手来扶我时,虎口的擦伤结了层薄痂,形状像被弓弦勒出来的。

鹤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皇帝袖中滚出颗蜡丸,正落在我脚边。蜡壳裂开的刹那,熟悉的苦艾草味儿钻出来——是北境军特制的解毒丸,专克箭头上淬的蛇毒。

"爱卿脸色不好。"皇帝捡起药丸的动作很慢,指腹在蜡壳上蹭了蹭,"可是淋雨着了凉?"屏风后的靴尖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金属摩擦的轻响。我数着呼吸,直到听见弩机上弦特有的咔嗒声。

"臣无恙。"我接过他递来的茶盏,釉面上的龙纹缺了片鳞。茶汤表面浮着层细碎金粉,随着殿外雷鸣微微震颤。皇帝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绽开朵暗红的花。他踉跄着扶住案几时,那颗解毒丸从袖中滚落,在血泊里转了两圈。

我抢先一步捡起来,蜡壳上还带着体温。"陛下保重。"我托着药丸递过去,掌心朝上露出那道陈年箭疤——是替他挡箭留下的。他眼神闪了闪,突然抓住我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李卿。"他声音哑得不像话,"你看这诏书上的字......"血绢布被他猛地抖开,正好扫过鹤灯火焰。火苗窜起来的瞬间,我看见绢布背面透出的"诛"字下半截,是个标准的"李"字起笔。

我猛地后撤半步,茶盏砸在地上碎成三瓣。皇帝的手还悬在半空,五指张开又攥紧,像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屏风后传来弓弦绷紧的吱嘎声。

"臣眼拙。"我盯着地上越洇越大的血泊,"火光太暗,看不清字迹。"皇帝突然笑了,嘴角扯出个扭曲的弧度。他弯腰去捡碎瓷片时,后颈露出一小块青紫——是解毒丸贴皮试毒的痕迹。

鹤灯又爆了个灯花。这次火星溅到血绢布上,烧出个焦黑的洞。皇帝盯着那个洞看了很久,突然说:"把并肩王的盔甲送去北境大营。"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里炸开的瞬间,屏风后传来箭矢破空的尖啸。我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后颈溅上温热的液体——是皇帝咳出的血。铜柱倒影里,他正对暗处比了个斩首的手势。

"传太医!"皇帝的声音突然洪亮起来,靴底碾过那卷血绢布,"李将军旧伤复发!"我蜷缩着抽搐,趁机把半片沾血的绢布塞进袖袋。布料上的金粉纹样硌着指尖,是工部特供御用的云雷纹。

太监们冲进来时,我故意咬断半截舌头。血沫从嘴角溢出来,正好淹没了那句"末将遵命"。皇帝蹲下来探我鼻息,龙涎香里混着苦艾草的味道。他冰凉的指尖在我颈侧停了很久,久到能数清脉搏。

"厚葬。"他起身时踢翻了鹤灯,火油泼在我衣摆上,"用那副玄铁棺。"火光里我看见他腰间的玉佩,绦子打着双龙扣结——和传令兵尸体上缠箭绳的手法分毫不差。

太监们抬我出去时,暴雨浇在脸上像无数根针。宫道拐角处,那个狼牙刺青的"禁军"正在系马缰。他腰间多了块牙牌,刻着"北境行军司马"六个字。

我闭上眼,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血水混着雨水流进耳朵里,把皇帝的最后一句话泡得发胀:"三日后,把李字帅旗插到叛军大营。"

我躺在担架上,血水顺着竹竿缝隙滴落在宫砖上。抬轿的太监们脚步轻得像猫,踩过水洼时连水花都不溅起——是专门训练来处理尸体的净事房奴才。

雨丝突然变得密集,砸在脸上像细碎的银针。拐角处传来马蹄铁磕碰青石的声响,那匹枣红马正不安地刨着前蹄。狼牙刺青的死士解下马鞍旁的皮囊,倒出半袋北境特产的苦荞——我的战马从来只吃这个。

"将军节哀。"老周的声音混在雨声里飘过来。他蓑衣下露出半截铁胎弓,弓弦上还沾着雁门关外的黄沙。我眼皮微微颤动,看见他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是去年替我挡箭时被削去的。

玄铁棺椁停在神武门外,棺盖内侧新刻着几道抓痕。我舌尖的伤口突突跳痛,突然想起皇帝登基那年,先帝那具棺材里也有这样的痕迹。抬棺的羽林卫靴底沾着红粘土,在雪白宫墙上留下一个个模糊的脚印。

棺盖合拢的刹那,有人往我怀里塞了块冰凉的铁牌。指尖摸到凹凸的"骁骑"二字时,远处传来三声布谷鸟叫——是北境军突围时用的联络信号。

棺材突然倾斜,我顺着棺壁滑向一侧。有双手稳稳托住棺底,虎口的老茧蹭过棺木发出沙沙声。苦艾草的味道突然浓烈起来,混着马革特有的腥气。

"末将......"我吐出半口血沫,铁牌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棺外传来佩刀出鞘的摩擦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有人用刀尖在棺盖上轻叩三下,节奏和雁门关烽火台的传讯鼓一模一样。

黑暗中有根箭矢从透气孔递进来,箭杆上缠着半幅绢布。血水晕开的"李"字旁边,多了行朱砂小字:"寅时焚甲"。

棺材猛地一震,开始有规律地摇晃。我数着晃动的次数,在第七下时听到老周压抑的咳嗽。当年我们被围困在黑水河谷,他也是这样咳着报出敌军布防数的。

苦荞的香气突然被血腥味取代。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透气孔流进来,在玄铁棺内壁上画出歪斜的轨迹。我攥紧铁牌,听到棺外响起北境军接应时的切口:

"雪停了?"

"河还冻着。"老周的声音带着箭上特有的气音,"得走冰面。"

棺盖突然漏进一丝天光。我看见自己染血的战袍铺在棺底,金线绣的云纹里藏着半枚带血的箭头——正是去年冬猎时失踪的那支御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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