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在棺材里积了薄薄一层,泡得我后背发麻。玄铁寒气透过战袍往骨头缝里钻,每口呼吸都带着铁锈味。我数到第七次棺身摇晃时,突然听见老周用刀鞘敲了三长两短——是当年在黑水河谷突围的暗号。
棺盖缝隙漏进的光突然变蓝。磷火。送葬队伍到乱葬岗了。
"雪停了?"我哑着嗓子问,舌尖伤口又渗出血来。
外面静了一瞬。抬棺的脚步声变得杂乱,有人踢到石头闷哼一声。接着是箭矢破空的尖啸,和肉体倒地的闷响。
"河还冻着。"老周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血沫翻涌的咕噜声,"得走冰面。"
棺身猛地倾斜,我顺着滑到一侧。有双手抵住棺底,虎口的老茧蹭过铁板发出砂纸般的动静。苦艾草的味道突然浓得呛人,混着新鲜的血腥气。
"末将......"我刚开口,棺外突然炸开声嘶吼。是那个狼牙刺青的死士,北境话骂得字正腔圆:"叛贼!"
金属碰撞声炸得像除夕夜的炮仗。老周咳嗽着笑出声,弓弦震颤的嗡嗡声里突然混进弩箭上弦的机括响——至少三把重弩对着棺材。
我攥紧铁牌往棺壁上一磕。"骁骑"二字凸起硌着指腹,冰凉刺骨。磷火蓝光突然被什么遮住,棺盖缝隙里探进半截箭杆,箭羽上沾着暗红黏液。
箭杆上缠的绢布已经浸透血水,勉强能看清"寅时焚甲"后面多了行小字:"工部印鉴为凭"。
棺材外响起皮肉撕裂的黏腻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箭杆滴在我脸上,带着熟悉的苦荞味——老周的血。上次他这样流血还是替我挡箭的时候,那支弩箭直接穿透了他左手小指。
"将军,"老周突然贴着透气孔说话,气音弱得像风里的蛛丝,"看......磷火......"
我拼命扭头。透过箭孔看见乱葬岗上空飘着十几团幽蓝鬼火,本该杂乱无章的火光却排成了北境军令旗的图案。最亮的那团火下面,隐约能看见个戴乌纱帽的身影。
工部侍郎的官帽。
棺外厮杀声突然停了。有人用刀柄敲击棺盖,节奏和当年校场点兵一模一样。我摸到箭杆上的倒刺,狠狠往掌心一划。
血滴在铁牌上时,棺材突然被整个掀翻。天旋地转中我撞开棺盖滚出去,迎面撞上支染血的长矛——
矛尖在喉结前半寸硬生生停住。持矛的是个满脸血污的小兵,皮甲上还沾着雁门关外的红土。他身后横七竖八躺着穿禁军服饰的尸体,每具尸体的右手拇指都被齐根切断。
"骁骑营第七队报到!"小兵单膝砸进泥水里,矛杆上缠着截断指,"周将军他......"
老周躺在三步外的血泊里,铁胎弓弦勒着个禁军的脖子。他冲我咧开嘴笑,缺了半截的小指翘着,像在比划我们之间的老暗号。
我跪下去摸他颈脉,摸到满手温热黏腻。他嘴唇动了动,我俯身听见带着血泡的三个字:"...冰面...走..."
工部侍郎的乌纱帽突然动了。那团磷火飘近,照出他手里明晃晃的牙牌——和我怀里铁牌一模一样,只是多了道新鲜刻痕。
"李将军别来无恙。"他官靴踩进血洼,溅起的血珠落在紫袍下摆,"陛下让下官来验明正身。"
我攥着老周渐渐冷却的手,盯着侍郎袖口露出的半截绢布。布料边缘的金粉云纹在磷火下闪闪发亮,和血诏书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小兵突然暴起,长矛直刺侍郎咽喉。乌纱帽下飞出支袖箭,钉进小兵眼眶的瞬间,我劈手夺过染血的长矛。
矛尖穿透紫袍时,侍郎脸上还挂着志在必得的笑。他踉跄后退着去摸腰间印鉴,被我一个箭步拧住手腕。
"冰面下有什么?"我掰着他手指往后折,听见骨头错位的咔响。
侍郎疼得冷汗直流,却突然笑出声:"将军不如...自己去看......"他猛地咳嗽,嘴角溢出口黑血,"寅时...快到了......"
磷火突然集体熄灭。黑暗中有马蹄声由远及近,马鞍銮铃响得和宫里传旨太监用的一模一样。我拽下侍郎腰间印鉴塞进怀里,触手冰凉——印纽上分明刻着个"御"字。
老周的血已经流到我膝盖下。我捡起他手边的铁胎弓,指腹摸到弓弭处新刻的十字划痕。和玄武门檐柱上的一模一样。
"走冰面!"我踹开工部侍郎的尸体,拽过小兵往乱葬岗深处跑。背后传来火把聚拢的噼啪声,有人用尖细嗓子喊:"圣旨到——"
暴雨突然停了。月光照在结冰的护城河上,映出冰层下密密麻麻的黑影。最近的那个影子仰着脸,额头正好贴着冰面,是那个狼牙刺青的死士。
冰层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我低头看见冰下的尸体集体睁开了眼睛。
冰下的死士突然张开嘴,吐出串气泡撞在冰面上。我盯着那张扭曲的脸——三天前他还跪在帅帐外领赏,现在眼白里爬满黑色血丝。
小兵突然拽着我往后退:"将军看冰层裂缝!"
月光下蛛网般的裂痕正从尸体额头处蔓延。每道裂痕里都渗出黑水,碰到冰面就嘶嘶作响。工部侍郎的印鉴在我怀里突然发烫,烫得皮肉滋滋冒烟。
"跑!"我扯着小兵衣领往河岸滚,背后传来冰层爆裂的巨响。碎冰碴子像箭雨般擦过后背,有块冰棱直接扎进小腿肚。
转身时看见冰窟窿里伸出只青紫的手,指甲缝里嵌着金粉——和血诏书上的纹路一模一样。那只手抓住漂浮的乌纱帽,突然缩回水下。
"圣旨到——"尖细的嗓音突然在十步外炸响。三个穿蟒袍的太监举着火把围过来,中间那个展开的明黄绢帛上,朱砂写的"赐"字还在往下滴血。
小兵突然抢过我手里的铁胎弓。弓弦震响的瞬间,最前面的太监喉结上多了支箭,箭尾白羽上绑着截断指——是老周的小指。
剩下两个太监突然撕开蟒袍,露出绑满前胸的雷火弹。引线滋滋燃烧的声音混着他们癫狂的笑:"陛下口谕!送将军一程!"
我抓起地上半截断矛掷出去。矛尖穿透第一个太监眼窝时,另一个已经扑到三步之内。小兵猛地把我撞开,自己却被炸飞的铁片削掉半边肩膀。
浓烟里传来整齐的马蹄声。我拖着昏迷的小兵滚进坟坑,摸到截潮湿的引线——是北境军用来炸山开路的火棉,老周每次都在引线头上咬个牙印。
坑外火把突然全部熄灭。有冰凉的手指摸上我后颈,呼吸带着腐尸的恶臭:"李将军...工部的冰...好吃么?"
我反手扣住那截手腕一拧,摸到熟悉的狼牙刺青。死士的胳膊软得像煮烂的面条,却还在咯咯笑:"寅时...三刻...看烟花..."
怀里的印鉴突然剧烈震动。远处皇城方向升起道血红烟花,炸开的瞬间照亮了整个乱葬岗——每座坟头都站着个戴乌纱帽的身影,官服下摆全在滴血。
小兵在我怀里抽搐着醒来,突然瞪大眼睛:"将军...他们...没有影子..."
最近的工部侍郎弯腰拾起火把。火光穿过他半透明的身体,照出后面跪着的禁军——每个人脖子上都缠着截冰棱,冰棱另一端连着冰窟窿。
"骁骑营!"我吼出这句时,铁牌突然自己跳出来悬在半空。牌面上"骁骑"二字正往下渗血,血滴在地上组成个箭头,直指护城河对岸的玄武门。
死士突然挣开钳制,腐烂的手指插进自己眼眶:"陛下...万岁..."
他爆开的头颅里飞出群黑蛾,扑向地上血字。我抢过火把往蛾群一掷,火焰窜起的瞬间听见玄武门方向传来熟悉的号角声——是北境军突围时用的三短两长。
印鉴"咔"地裂成两半。里面掉出粒冰珠子,珠子里冻着个"御"字。小兵突然抓住我手腕:"将军...冰珠...在融化..."
珠子里的字迹开始扭曲时,整条护城河的冰层突然下沉三尺。露出水面的冰柱上,密密麻麻挂满了穿禁军服饰的尸体,每具心口都插着支工部特制的破甲箭。
火把照见最近那具尸体的脸时,我后槽牙咬出了血——是三天前护送御酒来的亲兵队长。他僵直的手指间,还攥着半块和我一模一样的铁牌。
对岸玄武门突然洞开。月光下涌出队举着火把的骑兵,为首那人举起长枪——枪尖上挑着颗人头,火光里能看清灰白的鬓角。
小兵突然在我耳边咳出血沫:"将军...那是...老元帅..."
冰珠彻底化开的瞬间,整条河的尸体集体转头看向我们。数百张青紫的嘴唇同时开合,喊出的却是北境军歌的第一句。
怀里的半块印鉴突然开始发烫,烫得我胸前皮肉冒烟。河对岸的骑兵队突然集体摘下面甲——每张脸都是三年前战死在雁门关的骁骑营弟兄。
火把照亮他们空洞的眼眶时,我摸到铁牌背面新出现的刻痕。指尖传来的触感分明是四个字:
"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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