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炭火寡人

铜漏敲过五声时,我在剧烈的咳嗽中醒来,掌心的血痕与被褥粘在一起,扯开时扯得生疼。窗外的雪停了,却比昨夜更冷,呵出的白气撞在窗纸上,瞬间凝成霜花。槿汐端着药碗进来时,我正对着镜子簪那支断了一半的玉簪,簪头的珍珠摇摇欲坠,像极了我这摇摇欲坠的位份。

“小主该喝药了。”槿汐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昨夜的冲突从未发生。我盯着碗里浮着的几片枯叶,认出是最廉价的紫苏叶,喉头泛起苦笑——连太医院都懒得给我开正经的风寒药,果然是墙倒众人推。

喝药时,眼角余光瞥见浣碧抱着炭盆进来,她穿着簇新的湖蓝棉裙,裙角绣着精致的缠枝莲,分明是甄嬛赏的料子。炭盆里的银炭烧得正旺,可她却故意走得极慢,等走到我跟前时,炭盆里的火竟只剩了半成。

“莞贵人赏的银炭,小主省着点用。”她将炭盆往地上一放,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我盯着她弯腰时露出的金丝腰带,那是我上个月才赏给她的,此刻却系在她腰间,显得格外刺眼。

炭盆里的余温混着她身上的脂粉味扑来,我忽然想起原著中她对甄嬛的忠诚,以及对我的不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补丁,那是我昨夜亲手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极了我此刻混乱的心境。

“碧姐姐手可真巧,这绣纹比我娘的还精致。”我故意放软声音,伸手去摸她裙角的缠枝莲,“不知是哪个绣娘教的,改日我也想讨教讨教。”

浣碧猛地后退半步,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却很快被冷笑取代:“小主何必学莞贵人?您绣的花总透着股子穷酸气,便是学了,也不像。”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把刀,精准地捅进我心口。

袖口的补丁被我攥得发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伤。我想起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绣嫁衣的模样,想起她指尖的老茧和眼底的血丝,喉头涌起一股血气:“你不过是个陪嫁丫头,也敢这般轻慢主子?”

话音未落,我已伸手扯住她的衣袖,用力之大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浣碧惊呼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地,鬓边的金步摇滚落在地,砸在炭盆边缘,溅起几点火星。她望着自己撕裂的袖口,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你竟敢撕烂我的衣裳?这可是莞贵人赏的!”

“够了!”槿汐的声音像冰锥般刺来,她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脸色比往日更冷,“主仆不和,成何体统?安小主,您该去佛堂跪半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

佛堂的青砖比昨夜的雪地更冷,膝盖硌在砖缝里,疼得我直冒冷汗。供桌上的烛火被穿堂风一吹,明明灭灭,将墙上的观音像映得忽明忽暗。我盯着观音慈悲的眉眼,忽然想起选秀那日,父亲送我上轿时的眼神——他攥着我的手,掌心全是汗,却硬撑着笑说:“容儿,入宫便要争气,别让别人看轻了咱们安家人。”

争气?我望着自己磨破的袖口,想起浣碧的冷笑,想起内务府太监的轻蔑,眼泪不受控地砸在地面。原来在这宫里,争气二字从来不是靠脾气,是靠底气。没有家世,没有恩宠,连奴才都敢骑在头上的人,拿什么去争气?

烛泪滴在供桌上,凝成歪歪扭扭的形状,像极了母亲绣坏的那幅鸳鸯图。那年我闹着要学刺绣,母亲无奈之下教我起针,却被父亲骂“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如今,在这吃人的宫里,所谓的“德”又有什么用?能换来一口热炭,还是能堵住奴才的嘴?

膝盖渐渐失去知觉,我却感觉不到疼。佛堂外传来浣碧的笑声,混着小宫女们的议论:“瞧着吧,没了莞贵人撑腰,她连个丫头都治不住。”“可不是嘛,听说昨夜去内务府要炭,被周太监赶出来了...”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进耳朵,我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忽然想起槿汐昨夜说的话:“碎玉轩的炭火配额,上月就被内务府划给了储秀宫。”原来早在我闹脾气之前,一切就已经注定——在这宫里,失宠就意味着失去一切,连奴才都懂得踩低捧高。

供桌上的香炉飘来一缕青烟,呛得我眼眶发酸。我望着香灰中若隐若现的火星,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容儿,人活一世,总要有点底气,不然就只能被人踩在泥里。”可我的底气,早在入宫的那一刻,就被这红墙绿瓦碾得粉碎。

佛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槿汐端着一碗姜汤进来,目光扫过我膝头的血痕,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小主该起来了,跪久了伤身。”她伸手扶我,指尖触到我冰凉的手腕,微微一怔。

我撑着她的手起身,膝盖传来刺骨的疼,却咬着牙没吭声。走出佛堂时,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可我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碎玉轩的廊下,浣碧正与小宫女们说笑着,见我出来,立刻噤了声,眼底却闪过一丝得意。

我望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我去年赏她的,此刻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忽然想起剧中她嫁给果郡王的场景,想起她穿着华服时的风光,喉头涌起一股苦涩——原来早在此刻,她就已经看不起我这个主子,而我,却连教训她的资格都没有。

槿汐将姜汤递给我,碗沿还带着温热:“小主,有些事急不得。”她的声音低得只有我能听见,“您若想在这宫里活下去,就得学会藏起锋芒。”

我捧着姜汤,望着碗中自己扭曲的倒影,忽然笑了。藏起锋芒?可我若连自己的奴才都治不住,又拿什么去藏?指尖摩挲着碗沿,我忽然想起袖中的鹤顶红——那是我昨夜从内务府换来的底气,虽然冰冷,却实实在在。

远处传来景仁宫的钟声,惊起一群寒鸦。我望着它们扑棱棱飞向灰暗的天空,忽然握紧了手中的碗——这宫里的路,注定难走,但我安陵容,绝不会再像原主那样,被人踩在泥里碾碎。哪怕要一步一步爬,我也要爬出这碎玉轩的冷宫,让那些轻慢我的人,都付出代价。

姜汤入喉,辣得人眼眶发热。我望着碎玉轩门口那株半死不活的老梅,忽然想起选秀时父亲说的“争气”——如今我才明白,在这宫里,争气不是靠脾气,是靠算计,靠狠劲,靠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而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膝盖的疼痛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坚定。我将空碗递给槿汐,转身走进屋内,袖中的鹤顶红硌着掌心,像一颗跳动的心脏。这一局,我输了炭火,输了体面,但我不会输了底气——因为我知道,在这吃人的宫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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