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悄无声息地灌入这间僻静的静室,在地面铺开一层薄薄的、冰冷的绒毯。
树欲静而风不止。
该来的,终究避不过。
那日在撼岳司门前锋芒毕露时,陈峰便隐隐预感到了今日的祸端。一念及此,心头便涌起深深的悔意——若那日不曾踏出藏书楼的门槛,该多好。
“九号!为何不应?”
门前阴影里,一道黑衣人影伫立,见陈峰沉默,似疑其身份,眉峰紧蹙。
他探手入怀,取出一块半掌大小、边缘磨损的青铜令牌,其上模糊地刻着一个“九”字。
黑莲令!天渊教的信物!
陈峰心底无声叹息。原主的身份终究是躲不掉的。
这具身体的前任主人,隶属于一个名为“天渊”的隐世教会,专在大灾之年蛊惑人心,广纳信众。
原主年纪尚轻,心志不坚,被一番狂热教义轻易洗脑,竟不惜自残身躯,潜入这大乾皇宫做了太监,成为教会安插的一枚最低等的闲棋冷子。
天渊教等级森严,圣者之下有“天一地三玄六黄九”十九秘谍。
原主,正是那最末流的“黄九”。
若非那个叫李易的小太监近来如彗星般崛起,深得刘贵妃赏识,眼看就要登上副总管的高位,
似他这般潜藏深宫、几乎被遗忘的暗子,怕是到死也等不来被启用的那天。
“混账!”
黑衣使者目光如刀,落在陈峰手中那半块落满灰尘的令牌上,怒意勃发,
“圣者大人亲手赐予的信物,你竟敢如此轻慢,弃如敝履!
你眼里可还有圣教?
可还有对你恩重如山的圣者大人?!”
陈峰垂首,默然不语。
他实在不知该作何回应。原主或许会激动得五体投地,但他不同。
这具躯壳里,早已换了一个灵魂,一个对那所谓“圣教”毫无归属感,更无半分敬畏的长生者。
天渊教的兴衰荣辱,与他何干?
很快,两块残令严丝合缝地拼接一处,令牌正面那朵妖异的黑色莲花图案完整显现。
“天渊圣教,普度众生,圣者临世,救我苦难!”
黑衣使者眼神瞬间变得狂热无比,双手高捧令牌,朝着那虚幻的黑莲圣者影像,恭恭敬敬地行叩拜大礼。
礼毕,他抬眼看见依旧站立的陈峰,怒火再次升腾:“九号!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圣教?!”
陈峰依旧沉默,身形如松,纹丝不动。
“罢了!”
黑衣使者强压怒火,语气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明日,七皇子会驾临藏书楼。
届时,他会寻你问话。
此子不过是个无法修行的废人,你只需将这瓶毒药……”
他自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瓶身隐约传来轻微的“滋滋”声,仿佛内里封存着狂暴的硫酸,“……伺机混入其饮食,送他归西!事成与否,一旦下毒,你须即刻自尽!
这令牌我收回。此事,决不可与圣教有丝毫牵扯!”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瓷瓶带着风声砸向陈峰脚边。
嘭!
瓷瓶落地,并未碎裂。
陈峰非但没有去接,反而迅捷地向后撤了两步,仿佛躲避瘟疫。
“九号!!!”
黑衣使者彻底暴怒,一股凶悍绝伦的气血之力自黑衣下汹涌而出,静室内的空气都为之凝滞,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
“毒杀七皇子……”
陈峰喉头滚动,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挤出的紧张与谄媚,“圣使大人,此事……可否另寻他人?
小人……小人对圣教一片赤诚,还想多为圣教效力几年……您看……”
七皇子是谁?即便他深居藏书楼这等冷清之地,也早已如雷贯耳。
当朝老皇帝七子之中,以二皇子、五皇子(刘贵妃所出)最为显赫。
大皇子?
传闻老皇帝病愈当日,便将其召入宫中,亲手拧下了头颅!
随后便是腥风血雨的朝堂清洗……
据传,那场震动京畿的雨夜刺杀,便是大皇子按捺不住所致。
如今,夺嫡之争,明面上仅剩二皇子与五皇子。
而那七皇子,虽无修行天赋,终日流连勾栏瓦舍,却是二皇子一母同胞的幼弟,兄弟情深,人尽皆知。
让他去毒杀七皇子?其用意昭然若揭——栽赃嫁祸,挑起二皇子与五皇子死斗!
无论成败,他陈峰和李易这等微末太监,都必是灭口的弃子,挫骨扬灰都算轻的。
他早已不是原主那般狂热无脑、几句教义便能忽悠得赴汤蹈火的愚忠之辈。
身为一个只消安稳活着便能不断积蓄力量的长生者,主动卷入这等旋涡,无异于自寻死路。
“九号,你没得选!
此乃黑莲圣者大人钧旨!”黑衣使者眸光彻底冰寒,杀机凛然,“为圣教大业献身,是你,也是我等无上的荣光!”
他向前踏出一步,脚下青砖无声龟裂,一股劲风卷起地面的雪尘,将空中漂浮的微末都碾得粉碎。
三品巅峰横炼武者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般压向陈峰。
此等修为,在宫中太监体系,足可位列副总管之尊!
“蝼蚁是没得选的。”
黑衣使者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带着猫戏老鼠般的嘲弄,“当然,你也可以试试……杀我?”
“好。”
陈峰的回答干脆得出乎意料。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翻,另一个同样款式的白玉瓷瓶已出现在手中。
瓶口微倾,一蓬色泽诡异的粉末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并非撒向对手,而是巧妙地利用对方踏地卷起的劲风,向黑衣使者笼罩而去!
“哼!圣者大人早料到你或生异心!”
黑衣使者狂笑,不闪不避,周身金光骤然大盛,肌肤瞬间化作古铜般的金属色泽,
筋肉虬结膨胀,撑得黑衣猎猎作响,口鼻间喷出的气息凝成两道白练!
“区区五品‘赤蛇秘药’,也想伤我?哈哈哈!
本使乃三品横炼巅峰!这深宫大内,除非二品老怪物亲临,谁能动我分毫?!”
他怒吼着,如金色巨像般碾碎地面,裹挟着狂暴的气流直扑陈峰,“剥下你这张脸皮,照样能安排人手毒杀七皇子!”
“叛教者,死!”
然而,就在他气势攀升至顶点的刹那——
“五……”
陈峰淡漠的计数声才吐出一个字。
噗!
黑衣使者狂傲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他脸上的金铜色瞬间褪去,转为骇人的青黑,七窍之中,粘稠的黑血汩汩涌出!
那足以开碑裂石、硬撼刀兵的强横身躯,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溃烂、消融!
一股深入骨髓、腐蚀真元的剧痛瞬间瓦解了他所有的力量与气势。
“毒?!不——!”
黑衣使者发出凄厉变调的尖嚎,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这……这不是赤蛇秘药……是什么?!”
“噬心散,二品。”
陈峰平静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在静室中清晰无比。
“二品……噬心散?!”
黑衣使者眼珠几乎瞪出眼眶,那临死前的表情凝固着惊骇、荒谬与彻底的绝望。
这等传说中的剧毒,连圣教都视若珍宝,秘不示人,怎会出现在一个最低等的泥腿子暗子手里?!
噗通!
下一瞬,那具曾经强横无匹的身躯彻底崩溃,化作一滩腥臭粘稠的黑色尸水,连带着身上的衣物、令牌,都被恐怖的毒力腐蚀殆尽,只留下一具焦黑如炭、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骸骨,静静躺在污秽之中。
“三品巅峰……竟真就这么死了?”
陈峰看着地上的狼藉,低声自语,带着一丝事后的审视与惊奇。
这百年份噬心散的霸道,远超他预估。
寻常五十年份的,尚需五息才能毒毙三品,而此毒竟在一息之内,便顺着对方全力运转的气血长驱直入,将皮、肉、筋、骨、髓尽数蚀穿!
三品巅峰的强横体魄,在其面前脆弱如纸。
“果然好用。”陈峰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真气、血气越是澎湃,此毒蔓延越快,反是我这等‘弱小’之人不易受其反噬。日后,此物当多多制备才是。”
一尊天渊教的三品巅峰武者,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折损在藏书楼的角落。
这等人物,若处于大乾江湖,足以开宗立派,威震一方。
其陨落,必然会在天渊内部掀起滔天巨浪。
陈峰的目光扫过窗外依旧飘洒的风雪,心中了然,往后的日子,怕是难得安宁了。
“想让我死?”他弯腰,戴上早已准备好的鱼肠手套,语气平淡无波,“不如请阁下先走一步。”
“不争不抢,不结怨仇……为何偏要来搅扰我这方寸之间的清净?”
一声轻叹落下,他不再多想,开始着手处理这骇人的残局。
小心翼翼地将那具蕴含剧毒的焦黑骸骨拖起,连同地上腐蚀性极强的尸水,一同挪向小院那片看似寻常的药田。
这些,对旁人而言是致命毒物,对他精心培育的某些“特殊”草药来说,却是难得的养料。
噗嗤!
就在拖动骸骨,准备将其埋入坑中时,一声轻微的断裂声响起。
一节肋骨竟从中折断,掉落在地,同时,一枚黑沉沉的粗糙铁牌也从骨缝间滑了出来。
“咦?”
陈峰动作一顿,眼中掠过一丝意外。
三品巅峰横炼武者的筋骨,本应坚逾金铁,却连噬心散都承受不住,化为焦炭。
能在这等剧毒腐蚀下留存下来的东西,绝非寻常!
他谨慎地拾起两物。
黑铁牌入手冰凉沉重,表面毫无纹饰,暂时看不出端倪。
那截断骨,他指尖稍一用力,便应声碎裂。
一张薄如蝉翼、触感微韧的物事从中显露出来,迅速舒展开来。
暗金色的字迹与一幅幅栩栩如生、姿态各异的小人运功图,清晰地呈现在这张“人皮”之上。
陈峰的目光扫过卷首几个古篆大字,轻声念出:
“噬狂老魔所创,一品功法,《丈六金身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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