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雀不踏

袁念一惊,只当是自己太过害怕出现幻听,磕头再拜。

“小子,你拜我,所求何事?”

面具自行飞出,竟直接盖在袁念脸上,袁念只觉眼前一黑,七窍不再受到自己控制,扑通一声栽在地上。

只见破庙神像中一缕白芒钻入面具眉心,随即本还有些色彩的泥塑顷刻变得灰黄,裂缝从皂靴迅速蔓延至头顶,咔擦一声碎裂开来。

逼仄角落的老鼠感受到袁念身上散发的气息,惊叫一声后退。破庙的蟑螂麻雀也迅速逃遁,眨眼间天地仿佛只剩下庙外风雨。

一个匠人走进庙宇,看见尚未修好的神像,磕头拜了拜,将自己捏的泥塑放在角落。

“日后,你便是这庙宇的檐角神,知道么?”匠人溺爱地摸了摸自己的作品,呐呐自语。“要好好守着神庙的仙人,莫让麻雀老鼠惊扰老人家静修。”

“叫你——雀不踏,如何?”

“守着他老人家,他也会送你一份香火情的。”

匠人一走,袁念也随之醒来。再向庙外望去,哪有什么匠人踪迹,分明是他承受不住檐角神的附身晕过去了。

袁念摘下面具,只见白色上晕开一抹淡淡的红色,与神像破碎前的漆料相仿。

再次带上面具,袁念的手脚不受控制地舞动起来,右手虚握好似拿着一根长鞭挥舞,口中念念有词。

“瓦当为冠承霜露,陶土作躯立风涛,雀语啾啾皆寂寥。”

袁念动作不停,一股清风也自内而外蔓延开,随着清风席卷整座庙宇,他只感觉自己的浑身气力都被抽走,半炷香的时间都未撑到便四肢无力瘫倒下来。

在戏班这种以娱人为主的职业团体出现之前,那些以歌舞沟通天地、演绎神明的角色,有着更古老也更神圣的称谓——巫。

天地初开,灵气未分阴阳,先民部落中唯有身负通灵血脉者能担任族长,他们并非寻常舞者,而是以脊骨为天柱、四肢化四象的特殊体质,在篝火跃动的光影中,在鼓点与吟唱的共振里。

他们以特定的姿态、步伐与唱腔,感应天地神明,祈求风调雨顺、部族平安,甚至是接引神明之力降临人间,为族人赢得庇护与力量。

袁念知道戏子的来历,未曾想他的师傅也是一位能够沟通天地的人,甚至祭炼出了能够扮演神明的法宝——面具。

“只是这檐角之神也太弱了些。”袁念撑地而起,苦笑一声。

平日只能吓唬麻雀蟑螂之类的小兽,神力少的可怜,就连山君也不会害怕这种小仙,何况女鬼?

袁念深呼几口气,往身后的主殿望了一眼,终是打消了请那位上身的念头。

前身跟着张奇洞起码十年时间,从未见他请神上身过,甚至未曾听闻张奇洞是修士一说。

可见这一途的困难。

自己一点内力没有,尚未踏入修行门槛,若是附身之后有什么反噬,怕是撑不过去。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现在过去,刚刚好。

......

破旧泥屋,四处透风,一位白须老人赤脚坐在院落中捣药,时不时地抬起头看向竹林深处。

细细簌簌得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枯黄的竹叶被风卷起,遮蔽老人的视线。

噗噗噗——

几只袖箭从竹林攒射而出,朝着老人的周身大穴击打。

“不行,杀机太重,活人尚能看透,何况死人?”老人轻叹一口气,周遭空气激荡,竟将袖箭尽数挡下。

竹林寂静,好似方才只是小憩时的一场梦境。

竹叶缓缓飘下,落在老人肩头的一瞬间幻作一柄短刃,刃尖不偏不倚搭在喉头。

柳潇潇的能力——幻境。

刘志轻笑一声,双手举过头顶以示投降。“知道自己隐藏不住气息干脆骗敌人出手防御,以遮掩自己真正的杀招,滑头很多嘛,丫头。”

柳潇潇俏皮地吐吐舌头,收起短刃。“还是师傅教的好。”

赤脚医生,刘志,真实身份是幽州溪山村里正,专门负责看守这个村庄的灵异事件。

柳潇潇,刘志的徒弟,属于朝廷四下网罗到的体质特殊的可造之才。

袁念的师傅,戏班主人,张奇洞,是他们的上司。

“如何,那个小伙子,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刘志将捣好的药材放回屋子。在逼仄阴暗的角落,有一个雕花红漆木箱,里面装着张奇洞生前的记录与秘辛。

柳潇潇沉默片刻,终究摇摇头。“要是真的体质特殊,应该自己早就发现了吧?也许张老爷子将他呆在身边只是看他可怜?”

钦天监监管天下奇事,事情不过两种——活人的和死人的。

搜刮体质特殊的儿童,将他们收纳入钦天监,因材施教地找好老师便是活人的事情。

诛鬼灭邪,超度亡魂,则隶属死人司的范畴。

“若真是体质特殊,他会在死前最后一刻将法宝交给这个小子?”刘志百思不得其解,张奇洞在路上遇见厉鬼索命,死前将法宝交给袁念,随后携带恶鬼跳崖。

法宝真的交给一个普通人,岂不是失去了它的效用?

为此,刘志在反复确认法宝的真实性之后,特地将它交还给了袁念,就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和柳潇潇一样,同为异人。

结果这小子半年以来除了一次不小心落入水中以外没遇见任何的意外,甚至连鬼魂的影子都不曾出现,完全就是一个乡野糙人的样子。

刘志也怀疑张奇洞是不是死到临头昏聩了,将法宝托付给了错误的继承人。

在他想将法宝收回交给钦天监的时候,柳潇潇告诉他袁念遭遇了恶鬼。

“师傅,要救他吗?”柳潇潇在一边把玩着短刃。老实说,袁念的死活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拯救苍生是师傅刘志的活儿,还没轮到她呢。

问,是因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同类,所以比较兴奋而已。

“西山岗,最近很不安生啊。”刘志捋了捋胡须,眼神漠然。

说是岗子,不过是溪山村和邻村夹缝里拱起的一处荒丘,乱石坟头间生着几丛歪脖子树,平日里连放羊的都不愿上去。

溪山村倒还太平,可那邻村,不知冲撞了哪路煞神,竟接连遭了横祸。先是牲口莫名暴毙,口鼻淌黑血;接着便是壮年汉子,好端端的夜里睡下,第二天人就硬了,脸色青紫,眼珠子瞪得溜圆。请来的端公还没摆好香案,自己倒先吐了血。

不出半月,那村子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巨口吞了,鸡犬不留,上百口人,一夜之间,全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一座座空屋,在惨白的月光下敞着黑洞洞的门窗,如同坟窟。

张奇洞奉命调查,死在了路上,半年之后,这座山岗的冤死鬼又缠上了他的徒弟袁念。

“去看看吧,死了人,咱们这些当官的总得扛着些。”刘志从药渣里翻出根竹节杖,慢悠悠地朝着山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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