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附身白无常

袁念心中稍定,李密施加在阴山之上的太古封印尚未松动,纵是长老级邪魔,亦无法以真身降临此间,只能投射力量更为有限的分身。

他自己,炼体期锻骨境,在这等动辄以金丹为棋子的恐怖棋局中,如何与那潜藏在远槐村阴影中的真凶抗衡?

“不必妄自菲薄。” 欧阳婉秋看穿了他的心思,目光落在他手中那本古籍上。“你师傅张奇洞,在《阴符鬼面经》开篇,便已道破你这一脉的根本。” 她示意袁念翻开,“伶人一脉,斗法杀人,从不全看自身筋骨皮囊的蛮力强弱。”

第一页,并非功法正文,而是几行力透纸背、带着张奇洞特有潦草与不羁的朱砂批注。

“袁念吾徒,见字如面。”

“若汝得见此书,则吾身已殒,魂归幽冥矣。”

“伶人一脉,非以力胜,乃以神交。吾辈修士,自诩‘伶人’,非唱戏之伶,实乃天地神明于世间行走之‘傀儡皮囊’也。”

“汝之精神,乃神明暂居之‘庙宇’。精神愈强,庙宇愈固,所能‘请’动之神明位格愈高。汝之体魄,乃神明挥戈之‘兵刃’。体魄愈强,兵刃愈利,神明借汝躯所能施展之威能愈巨。”

雀不踏之威不显,非檐角小神孱弱,实袁念筋骨未坚,难承其力;谢必安拒不上其身,非阴差桀骜,实袁念神魂未固,庙宇狭小,恐被其神威撑得魂飞魄散。

字字句句如同惊雷在袁念脑海中炸响,瞬间解开了他长久以来的困惑。

但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

张奇洞写下这些字的时候,他们师徒二人还素未谋面!

在他的记忆里,从被张奇洞收为弟子的第一天起,那老酒鬼就已经是能将“鬼面”运用得出神入化的存在。从未见他拿出过什么《阴符鬼面经》来修炼!

欧阳婉秋凑近看了那几行朱砂批注,也罕见地掠过一丝惊诧。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

“不必深究。或许他早年曾遇见过能窥探天机,卜算未来的奇人异士,为你二人算过一卦,提前知晓了这段师徒缘分。”

“算命的?”袁念猛地抬头,“能把我‘袁念’这个名字,都算得如此精准无误?!”

欧阳婉秋避开他逼视的目光,“我不修此道。天机玄奥,谁又能尽知?”

泛黄的纸页在袁念指尖沙沙作响。其上所述,与其说是无上妙法,不如说是与虎谋皮的保命符咒,记载着一些古老神祇的模糊起源,以及数种锤炼“心灯”,固守魂魄的法门。

这些法诀算不得高深,与元婴出窍、元神遨游更是云泥之别。其核心是给自己的魂魄套上一层坚韧的“油皮”,只为在“请神上身”那凶险万分的刹那,魂魄不至于被那磅礴香火愿力瞬间冲垮,化作神祇降临的养料。

一月苦熬,袁念再次踏入这座荒山破庙。在这期间,他堵住了前来问询村民的悠悠众口,还置办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庙中腐朽的气息更浓了,蛛网如丧幡般低垂。一个月的“熬魂”秘法,让他的精神如同被反复锻打的铁胚,坚韧凝练,他对那虚无缥缈的“神明”,有了更深一层的的认知:

所谓请神附身,不过是一场盛大的骗局。

是将万千愚夫愚妇焚香祷告时逸散出的那点微末念力——混杂着绝望的浑浊香火,强行聚拢,灌注己身。借这股众生愿力的洪流,暂时披上“神”的虎皮,狐假虎威罢了。

神,因人心之妄念而显化。

香火越旺,信众越痴,那虚无的“神位”便越高,附身者所能撬动的“神力”起点,自然也就越强。代价,便是自身魂魄,在每一次“扮演”中,都无可避免地被那冰冷的愿力侵蚀一分,直至最终同化,彻底沦为承载神名的空壳。

“时辰到了,有劳师傅。” 袁念深吸一口带着浓重霉味的空气,回头看向已妆扮停当,身着素缟的欧阳婉秋。

欧阳婉秋抖了抖那惨白如纸的水袖,“这样当真就能引来祂?确定还能回来?”

袁念没有回答,只是猛地一跺脚!

咚!咚!咚!

三声阴锣,如同敲在黄泉的界碑之上,震得庙内灰尘簌簌而落!袁念身形陡然拔起,踏着阴森诡异的“倒踢魁星步”滑入那漫天飘洒的惨白纸钱之中。他手中勾魂牌高高擎起,那牌面上“天下太平”四个血字在昏暗光线下仿佛要滴出血来!

“唏——!” 一声凄厉如夜枭泣血的尖啸撕裂寂静!

“月落三更梆声寒,白影幢幢过瓦檐!生人紧闭阴阳眼,无常到此——借香燃!”

西皮导板那撕裂般的调门骤然拔起,如同冤魂索命的哭嚎:

“鬼磷幽幽引黄泉路——哭丧棒挑着引魂幡!高帽儿歪斜觑财路,长舌一卷怨冲天!任你是,金銮殿上蟒袍客,黄泉路口——也得给爷躬下身段!”

袁念的唱腔层层拔高,带着一种非人的的穿透力。墙壁上,那壁画中的白无常,紧闭的双眸猛地睁开,两点猩红的光芒取代了空洞的眼珠,死死钉在袁念身上。祂嘴角那抹原本模糊的笑意,此刻清晰无比地向上咧开,一直咧到了耳根,露出森白细密的尖牙。

恰在此时,欧阳婉秋的啜泣声幽幽响起,袁念一个凌厉的旋身,惨白水袖如匹练般甩出,身形猛然定住,勾魂牌直指壁画。

“咦?何方冤魂啼血,哭得爷舌根儿发麻,心尖儿打颤!” 他声音陡然拔尖,“东南角上,怨气冲霄汉!吊死鬼见了都绕三匝,野狐精瞅着也打颤!待爷翻开这——” 他虚手向空中一抓!

哗啦!

一本通体漆黑的厚重簿册,竟凭空出现,重重落入袁念掌中!簿册封皮上,三个扭曲的暗金色古篆若隐若现——《无常簿》!原来是壁上那白无常看得兴起,竟将这索命勾魂的簿子,隔空抛了下来!

袁念翻开簿页,手指划过一行行流淌着暗红色泽的名字,“嗬!陈门柳氏,阳寿当尽八十八载!怎地今夜魂灯飘摇,命悬一线?”

他猛地抬头,面具下的目光斜睨虚空,“尔那判官笔头莫乱点!城隍殿前,白爷今日也要掀了你的桌案!” 他戟指怒喝,“说什么‘阎王注定三更死’?分明是,恶鬼篡了生死簿,魍魉污了奈何川!”

墙壁上那幅巨大的白无常壁画剧烈震颤,斑驳的彩绘如同朽坏的皮肤般大片剥落,一道高达数丈散发着滔天阴煞之气的惨白虚影,自那剥落的墙壁中一步踏出!

祂无声矗立在袁念身后,袁念脸上那张白纸面具,此刻竟隐隐透出一种冰冷刺骨的釉色,面具下原本属于袁念的双眼位置,只剩下两点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

一个足以震碎凡人耳膜、蕴含着无尽怨毒与暴戾的炸音,轰然炸响在破庙的每一个角落:“今日里,白爷偏要倒着行!管他什么天条地规——!”

“把这枉死的冤魂——活生生!塞!回!阳!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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