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如愿蛰伏于袁念躯壳之内,但这位七爷吝啬得很,只将那本浸透阴司法则的《无常簿》与窥探冤魂记忆的“搜魂”之能,如同施舍残羹般留给了袁念一丝调用之权。
“无妨,够用了。” 袁念长长吐出一口带着阴寒气息的浊气,目光转向一旁静立的欧阳婉秋。“西山岗那厉鬼,能号令一方孤魂野鬼,已成气候。要想挖出她的根底,知晓她盘踞此地的缘由,非得将她生吞活剥,嚼碎了魂魄,才能提取那份记忆。所以……”
“嗯。” 欧阳婉秋微微颔首,青丝拂过苍白的脸颊“那些聒噪的游魂,交给我便是。”
西山岗,亥时三刻。
惨白月光覆盖连绵起伏的坟丘。老李头缩着脖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乱葬岗深处蹭,手里攥着的半截松明火把,火光摇曳不定,只能照见脚下尺许之地,反倒将周围的墓碑影子拉得老长,如同幢幢鬼影,身后跟着麻子脸和胖子。
三人是溪山村出了名的混不吝,偷鸡摸狗、调戏寡妇是常事,最恨的就是那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
什么隔壁村花魁冤魂作祟?什么霸占西山岗?呸!纯粹是吓唬胆小鬼的!尤其让他们火大的是,前几日调戏个新来的小媳妇,那娘们儿不哭不跑,反而直勾勾盯着他们,“西山岗的薛娘子最爱生啖泼皮心肝,你们等着喂她的伥鬼吧!”
几碗劣质烧刀子下肚,老李头胆气横生,拍着胸脯嚷嚷要在这鬼地方睡上一宿,麻子脸和胖子也被酒气拱着,稀里糊涂就跟来了。
坟地的阴风钻进后脖颈,老李头打了个哆嗦,酒醒了一半。
“咿——呀——!”
一声凄厉婉转的二黄导板,毫无征兆地刺破死寂,直直钻进老李头的耳朵眼儿!
“娘……娘嘞!” 老李头双腿一软,差点跪下,颤巍巍地回头,牙齿咯咯打架:“听……听见没?就在……就在岗子心儿里!”
麻子脸和胖子侧耳听了听,除了呜咽的风声,啥也没有。两人顿时哄笑起来,麻子脸更是上前推了老李头一把:“老李头,怂包软蛋!几口猫尿就喝出癔症来了?还‘武松打虎’?我看你是‘武大郎上坟——吓破胆’!”
胖子也笑得肥肉乱颤:“就是,尿裤子没?”
被两人一激,老李头脸上挂不住,加上酒劲又涌上来,把心一横:“放……放屁!老子才没听错!” 他梗着脖子,硬着头皮又往前挪了十几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那阴魂不散的戏腔,再次幽幽响起。这次更加清晰,字字泣血,句句含冤: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长寿,原来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这明珠,本是那寡妇泪,珊瑚树,血染成!夜光杯,盛的是——奴家心头血!到如今,纵有这万金奇珍千般巧,难买回,当日里,瓜州渡口——一点情浓!”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里最悲愤的一段,在这乱葬岗的半夜三更,对着一个花魁的孤坟唱出来?
“卧槽!真……真有!” 老李头魂飞魄散,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整个人栽进一个塌了半边的老坟坑里,冰冷的泥土和腐烂的草根糊了一脸。
这次,连麻子脸和胖子也听得真真切切,让他们浑身汗毛倒竖!笑声戛然而止,两张脸瞬间变得和老李头一样惨白。
没人!这鬼地方绝不可能有人!更没人会对着一个横死的花魁坟唱这催命的曲儿!
“鬼……鬼戏……” 胖子哆嗦着挤出两个字。
老李头挣扎着从坟坑里爬出来,脸上糊满泥污,眼神却透着一股被恐惧逼到极致的疯狂红光:“怕个卵!是人是鬼,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咱们三个大老爷们儿,阳气壮得很!过了这关,溪山村谁还敢说咱半个‘孬’字?!”
麻子脸和胖子对视一眼,咽了口唾沫,弓着腰屏住呼吸,手脚并用地爬上前面一个小土坡。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他们深吸了好几口带着浓重尸腐味的冷气,才敢一点点探出头,朝土坡下方望去。
惨白的月光下,只见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穿着鲜艳得刺目的戏服,正在一片高低错落的坟包之间蹦跳!男的脸上挂着一张惨白如纸的面具,水袖挥舞;女的则随着男的的动作僵硬地挪动脚步。
“呸!” 看清了人影,老李头悬着的心猛地一松,随即涌上被戏耍的滔天怒火,狠狠啐了一口浓痰,“他娘的!装神弄鬼!吓死老子了!哪来的王八羔子,敢在爷爷的地盘上撒野?”
“弄他!” 麻子脸也来了劲,狞笑道,“男的打断腿扔后山喂狼,女的嘛……嘿嘿,正好给哥几个压压惊!”
“就这么办!” 胖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色迷迷地笑着。
三人达成一致,悄无声息地从土坡溜下去,借着坟包的阴影,慢慢地朝那对还在“唱戏”的男女背后摸去。
袁念正全神贯注,他确信,这出为薛丽量身定制的“鬼戏”,足以将她从怨气巢穴中引出!
老李头想象着画面,几乎要笑出声,“麻子,还是你小子……”
话,卡在了喉咙里。
身后,空空如也。
只有坟地里呜咽的阴风,吹得他后颈发凉。
“操!两个怂包!” 老李头低声咒骂,以为麻子脸和胖子终究还是被这诡异气氛吓破了胆,临阵脱逃了。“也好,省得跟老子分润!这小娘子,归爷爷独享了……”
他搓着手,带着一丝病态的兴奋,刚要加快脚步扑向那背对着他的女子。
一只冰冷滑腻,由半透明灰雾凝聚而成的手,悄无声息地从他脚下的泥土里探出,死死攥住了他的脚踝!
老李头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他惊恐地低头看去,只见面前那座刚才还空无一物的坟包,此刻泥土正簌簌翻涌!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模糊的、半透明的灰白色人影,无声无息地从坟茔中“生长”出来!
它们姿态扭曲,唯一相同的,是那一双双空洞死寂的眼睛,全都直勾勾地盯着坟地中央那个戴着白面具,兀自唱着的少年!
就连那只抓住他脚踝的鬼手的主人——一个只剩下半边身子的灰影,它的头颅也以一种不可能的、完全拧转的角度,死死“望”着那个方向!
整个乱葬岗,顷刻间被密密麻麻、无声矗立的灰影填满!它们如同最忠诚也最恐怖的观众,沉默地拱卫着中央的“戏台”。
“呃……嗬嗬……” 老李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球因极致的恐惧而暴凸,几乎要挤出眼眶。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抬起头——
在视线的尽头,越过重重叠叠的灰影,在那唱戏少年的正前方。
一道猩红如血的窈窕身影,不知何时已静静伫立在那里。
月光下,她惨白得毫无血色的手中,正提着两颗圆滚滚,尚在滴落粘稠液体的东西。
那两颗东西上,麻子脸的麻点和胖子惊恐扭曲的肥脸,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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