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佛香，掠过静安寺层层叠叠的飞檐。黎清沅提着月白色的裙裾，踩过被露水打湿的青石板，鬓边那支南海珍珠步摇轻轻晃动，串珠在晨光里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今日是母亲生辰，她随父亲黎尚书来此祈福，祷词尚未出口，忽听得“啪”一声脆响，步摇上的银链骤然断裂。
“呀！”她低呼出声，圆润的珍珠顺着台阶骨碌碌滚落，在石缝间蹦出细碎的声响。黎清沅慌忙蹲身去拾，指尖即将触到一颗滚得最远的珍珠时，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抢先拢住。那手握着一方素色手帕，正将散落的珍珠一颗颗裹进去。
“姑娘的珠子。”
声音自头顶落下，带着书卷气的清朗。黎清沅抬头望去，只见台阶下立着个青衫男子，墨发用简单的玉冠束着，眉骨高挺，眼尾微挑，鼻梁直得像用刀削出来，偏偏唇色极淡，添了几分清俊里的冷意。他掌心的珍珠还沾着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帕子传来微不可察的暖意。
“多谢公子。”黎清沅接过手帕，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指节，那触感竟比珍珠还要微凉些。她低头数了数，七颗珍珠一颗不少，全被妥帖地包在帕中。这才注意到男子袖口绣着细密的兰草纹，针脚精致，不似寻常寒门子弟。
“举手之劳。”男子颔首，目光在她鬓边空荡荡的步摇底座上停了一瞬，随即移开，“姑娘下次佩戴，可得仔细些。”他说话时，身后的古银杏正落下一片叶子，恰好停在他发间，被他随手拂去。
黎清沅“嗯”了一声，看着他转身走向寺内的背影，青衫在风中扬起一角，像只欲飞的蝶。她攥紧手中的帕子，珍珠隔着布料硌着掌心，莫名让心跳快了半拍。身旁的侍女浮清小声道：“小姐，这位公子看着面生，莫不是赶考的举子？”
她没应声，默默看着远去的背影，只觉得那男子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沉静，仿佛这寺外的喧嚣都与他无关。直到父亲在寺门内唤她，才收回目光，将帕子小心翼翼地塞进袖中。那方素帕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皂角香，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墨味，像极了她书房里晾着的宣纸。
谁也未曾料到，这一场珠落台阶的偶遇，会在日后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彼时的黎清沅尚不知，这七颗珍珠将贯穿她三世的命运，而那个替她拾珠的男子沈砚，会成为她此生不断的宿命纠缠。
寺内钟声悠扬响起，惊起檐角铜铃一阵乱响。黎清沅随着父亲走进大殿，回头望了一眼寺门方向，青衫男子已消失在香客之中，唯有那方素帕，还在袖中微微发烫。她哪里知道，此刻在大殿另一侧的回廊下，沈砚正展开方才包珍珠的手帕，指尖摩挲着帕角——那里不知何时被她的银线扎了个极小的洞，像一滴凝固的泪。
“黎清沅……”他低声念出方才听见的名字，目光落在手帕上的针脚，若有所思。他本是来此静心备考的寒门学子，却不想被这突如其来的珠落惊了心神。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在他脸上，映得他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悄然萌芽，如同寺后山坡上，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幼笋，带着初生的锐与怯。
而那七颗珍珠，被黎清沅带回府中重新穿好，再次摇曳在她鬓边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其中一颗珍珠的小孔里，隐隐映着一道极细的裂纹，如同命运在看不见的地方，早已埋下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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