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风裹着铁锈味灌进鼻腔时，艾丽卡正扶着船舷剧烈干呕。
她素日打理商队时再颠簸的山路都没皱过眉，此刻却被风暴海峡的浪头折腾得面无血色——毕竟那不是普通的风浪，每道浪峰里都裹着细碎的冰晶，打在脸上像抽了皮鞭。
"抓紧缆绳。"赛莉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不知何时已跃上主帆索，紫眸在阴云中闪着幽光，短刃精准挑断被浪冲断的帆绳。
黑色刺客服紧贴身体，发梢还滴着海水，倒比站在甲板中央的洛伦更像个经验老到的水手。
洛伦立在船首，黑袍猎猎翻卷。
他垂眸望着脚下翻涌的墨绿色海面，耳中潮声越来越清晰，像有人在深海里敲着青铜古钟。
千年前的记忆随着浪声漫上来：莱安娜的鱼尾扫过珊瑚礁时溅起的银蓝水花，她用海妖特有的低吟为受伤的士兵疗愈，还有那个暴雨夜，她将潮歌族的圣物"潮汐之心"塞进他掌心，说"若有一日我沉眠，便以这歌声为引"。
"大人，前方海域有异！"船老大的嘶吼被浪头撕碎。
艾丽卡勉强抬头，只见原本翻涌的海面突然像被按了暂停键，浪尖凝结成冰棱般的形状，船身却仍在不受控制地向前滑行——就像有双无形的手正把他们往某种透明的屏障里推。
"海幕结界。"洛伦的声音里带着冰碴，他伸手按住船舷，暗影权柄顺着木纹渗入船体。
艾丽卡看见他指尖泛起幽蓝微光，那是命运权柄在共鸣。"真神用信仰锁链编织的封印，当年他们怕人鱼族的歌声唤醒被侵蚀的信徒，便把整片海域封成了囚笼。"
话音未落，船身突然剧烈震颤。
艾丽卡踉跄着撞进赛莉娅怀里，抬头正看见前方空气扭曲成蛛网般的纹路，无数半透明的虚影在屏障后闪现：披甲的神官、举着火把的暴民、被铁链锁在礁石上的人鱼幼崽——都是千年前神庭清剿海族的记忆碎片。
"闭眼。"赛莉娅的手覆上她的眼睛，短刃已咬在齿间。
刺客首领的呼吸拂过耳畔："这些是幻像，专挑人心最软的地方扎。"艾丽卡却听见洛伦低笑一声，那笑声裹着千年沉淀的冷意，像冰锥扎进浪里："当年你们用这些腌臜手段骗我入瓮，现在倒想用同样的招对付莱安娜？"
他抬起右手，暗影权柄如活物般从袖口钻出，在掌心凝聚成漆黑的漩涡。
与此同时，命运权柄在他眼底流转，那些扭曲的虚影突然在他眼中慢了下来——他看见每根信仰锁链的锚点，看见真神使者在结界核心刻下的亵渎符文，看见莱安娜的歌声被锁在最深处，像只折了翼的海鸟。
"破。"
洛伦的指尖点向屏障。
没有轰鸣，没有火光。
暗影与命运权柄像两根细针，精准刺入结界最薄弱的节点。
艾丽卡听见玻璃碎裂般的脆响，屏障上的蛛网纹路瞬间蔓延成蛛网状的裂痕，那些虚影发出尖锐的惨叫，化作光点消散在风里。
海面突然平静得诡异。
赛莉娅松开艾丽卡的眼睛，两人同时倒抽冷气——原本浑浊的海水变得清透如琉璃，能看见百米深的海底铺着纯白的珊瑚礁，一座由珍珠与贝壳堆砌的宫殿在水下散发着幽蓝光芒。
更令人震撼的是，一道银蓝色的身影正从宫殿顶端升起，鱼尾扫过之处，海水自动分开两道晶莹的水墙。
莱安娜·潮歌。
她的长发是流动的银河，每根发丝里都嵌着细碎的星芒；尾鳍如展开的孔雀翎，蓝与银的渐变中流转着潮汐的韵律。
曾经灵动的眼眸此刻沉淀着千年的沧桑，却在看见洛伦的瞬间，泛起了涟漪。
"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像海浪拍打礁石，带着岁月的厚重，又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人鱼女王的尾鳍轻摆，整个人已升到与甲板齐平的高度。
艾丽卡这才发现她颈间戴着条由海蛇骨串成的项链——正是古籍里记载的，潮歌族与暗影之主立誓时的信物。
洛伦伸手，掌心向上。
莱安娜将尾鳍搭在他手上，鳞片擦过他手背的触感，与千年前分毫不差。"当年你说要去大陆最北端找能冻结时间的冰晶，"她尾鳍轻颤，"我等了你三百年，直到神庭的舰队开进潮歌湾。"
"我被封印了一千年。"洛伦的拇指轻轻抚过她尾鳍上褪色的图腾，"但现在，我来带你回家。"
莱安娜的泪坠入海中，溅起细小的珍珠。
她转身游向海底，鱼尾划出的银蓝轨迹像引路的光带。"跟我来。"她说，"我留了些东西，给所有不信神庭谎言的人看。"
潮心圣殿的穹顶是整块的海灵水晶，莱安娜抬手按在水晶上，无数光影从晶壁中涌出来，在众人头顶交织成流动的画卷：
真神使者披着金光降临潮歌湾，说要"赐福"人鱼族；莱安娜握着潮汐之心拒绝，使者指尖弹出的光箭洞穿她的左肩；神庭舰队包围海湾，用刻着信仰符文的锁链捆住反抗的人鱼；最年幼的人鱼公主被押上祭台，神官念诵的祝祷词里，"净化"二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艾丽卡攥紧了胸口的古籍，指节发白。
赛莉娅的短刃不知何时已出鞘，刀锋上凝着冰晶——那是她愤怒时的本能反应。
洛伦盯着光影中莱安娜被锁链穿透尾鳍的画面，喉结滚动两下，最终只说了句："他们连海洋都要吞噬。"
"所以我要拿回属于潮歌族的东西。"莱安娜取出一枚由贝壳与星砂铸造成的印记，"这是潮汐印记，能调动海域的力量。"她将印记放在洛伦掌心，"当年我们的誓约是'陆地与海洋，共抗神罚'，现在，该是潮起之时了。"
离开海底时，莱安娜送他们到海面。
她尾鳍轻摆，在船尾激起一道银蓝色的浪，那浪头推着木船向北方疾驰。"北境最近有动静，"她望着渐远的陆地，声音被风吹散，"神庭在筹备一场盛大的'净化仪式'，说是要清除'北方的黑暗余孽'。"
洛伦立在船头，望着被浪抛在身后的无尽之海。
莱安娜的歌声突然从海底升起，那是首古老的战歌，每个音符都像在敲命运的鼓。
他摸了胸口的潮汐印记，转头对赛莉娅说："准备北境使团的服饰。"
赛莉娅挑眉，紫眸里闪过兴味："需要我去弄些伪造的文书？"
"不。"洛伦的嘴角勾起抹冷笑，"我们就光明正大地进去——神庭不是最爱看'异教徒'自投罗网吗？
我倒要看看，他们的'净化仪式'，到底要净化谁。"
船帆被北风吹得鼓鼓的，艾丽卡望着洛伦被月光拉长的影子，突然想起古籍里的一句话："当暗影与潮汐共鸣，命运的齿轮将碾碎所有谎言。"
而此刻，那齿轮的第一声转动，正随着莱安娜的歌声，传向千里外的圣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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