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站在老宅门口时,左手拎着的工具袋勒得虎口发疼。
斑驳的红砖墙褪成灰白色,门楣上"林宅"二字被雨水冲得只剩模糊的墨痕,像块没擦干净的旧黑板。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三分钟,喉结动了动——三天前装修队进场时,这里还挂着奶奶临终前亲手缝的绒布门帘,现在只剩生锈的钉子扎在门框上。
"林师傅!"赵工头从门里探出头,安全帽歪在脑后,"那批二手瓷砖又碎了两块,您看是换还是将就用?"
林越低头看了眼手机银行余额,26岁甜品师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两下,把刚到账的私房蛋糕订单款点了确认。"将就用。"他声音平稳,转身时工具袋里的卷尺"哗啦"掉出来,"边角用木线收,省得割手。"
"得嘞!"赵工头扯着嗓子应完,又扭头冲屋里喊,"小吴!
把碎砖捡干净,别扎着姑娘家的脚!"
"姑娘家"三个字刚落,里屋传来"咚"的一声。
林越快步跨进门,就见妹妹林小棠正从木板堆上往下跳,牛仔背带裤膝盖蹭了道灰,手里举着手机:"家人们看到没?
我哥连新墙纸都舍不得买,非说旧货市场淘的'有年代感'!"
"林小棠。"林越弯腰捡起她脚边的电锯,电源还没拔,"直播能不能离危险工具远点?"
"哎呀哥你看弹幕!"林小棠把手机怼到他面前,屏幕里全是"妹妹好甜""哥哥好帅"的刷屏,"他们说想看我们贴墙纸现场!"她晃了晃脚边的纸箱,里面堆着泛黄的碎花壁纸,"小美带了糖霜来当胶水,说是比浆糊环保——"
"小棠!"刚从材料堆里钻出来的小美举着个漏了底的糖霜罐,发梢沾着白渣,"我、我手滑......"
林越抬头的瞬间,后槽牙咬得发酸。
原本还算整齐的墙面正往下淌白色糖霜,在砖缝里拉出歪歪扭扭的线,活像有人拿奶油枪在墙上画了个巨型甜甜圈。
阳光从破窗照进来,糖霜折射出细碎的光,把林小棠的卷发染成了金色。
"林小棠。"他扯下围裙擦手,声音比平时慢半拍,"你同学带的糖霜,是烘焙用的防潮款吗?"
"啊?"林小棠歪头,"小美说她妈妈做马卡龙用的——"
"那是打发奶油用的!"林越终于没忍住,抬手揉乱她的卷毛,"遇潮会化!
等下雨墙面要长霉的!"
"哎哎哎别揉我头发!"林小棠笑着躲开,手机还举在头顶,"家人们看到没?
抠门哥哥急眼啦!"
弹幕突然疯狂滚动,林越凑过去,就见满屏都是"兄妹互动好甜""求糖霜墙面链接"。
他捏了捏眉心,转身从工具袋里摸出小喷壶:"拿温水慢慢擦,别刮伤墙皮......小美你去接点水。"
"轰——"
电钻声突然炸响,震得头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赵工头"哐当"踢翻个油漆桶,溅在林越白大褂上:"哪个缺德玩意儿!
我们刚刷完漆!"
林越扯下围裙包住被溅脏的地方,推门出去时正撞见隔壁阳台探出来的陈建国。
老人七十来岁,背挺得像根老松,手里攥着电钻,见他出来,故意把电钻又按了两下。
"陈叔。"林越压着性子笑,"您这是......"
"装修啊。"陈建国把电钻往脚边一扔,"听说你们要开甜品店?"他眯起眼,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到时候人来人往,垃圾堵我门口,噪音吵得我睡不着——先让你们尝尝被吵的滋味。"
林越望着老人泛白的鬓角,忽然想起上周路过楼道,陈叔蹲在门口吃凉透的饺子,碗边沾着没擦净的酱油。"我们店主打安静,下午五点就关门。"他说,"您要是嫌吵......"
"不用你假好心。"陈建国弯腰捡电钻,背却比刚才驼了些,"少来这套。"
林越站在原地没动,看老人摔上门,才低头发现脚边有张皱巴巴的糖纸——是阿尔卑斯奶糖,和奶奶生前兜里总揣的那种一个味儿。
他蹲下身捡起糖纸,指尖被石子硌得生疼。
"哥!"林小棠的脑袋从门里探出来,鼻尖沾着糖霜,"阁楼有霉味,你快来看看!"
阁楼的木梯吱呀作响,林越抬手扶住墙,突然顿住。
那面霉迹斑斑的墙上飘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像根细针轻轻扎进记忆里。
他摸出美工刀,小心刮开墙皮——一张泛黄的照片露出来,边角卷着,却能看清上面的人:穿蓝布衫的奶奶站在中间,左边是梳麻花辫的陈婶,右边是年轻时的陈建国,手里举着块桂花糕。
"奶奶......"林越低声念,照片里的人都在笑,身后的木牌上写着"糖霜小屋",字迹和门楣上的"林宅"是同一种笔锋。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总说"等小越长大,要把糖霜小屋传给你",那时他以为是奶奶哄小孩的话。
"哥?"林小棠扒着梯子往上看,"你发什么呆......哇!
这是奶奶!"她蹭蹭爬上来,脑袋差点撞到房梁,"我小时候看过这张照片!
奶奶说这是她和老街坊开的甜品店!"
林越把照片小心收进衬衫口袋,指尖隔着布料摸到照片的轮廓。
楼下传来赵工头喊吃饭的声音,他突然觉得那些碎砖、糖霜、电钻声都不那么刺耳了——原来奶奶的糖霜小屋,从来就没真正消失过。
傍晚收工后,林越在厨房揉面。
烤箱的暖光映着他白大褂上的油漆点,像撒了把星星。
林小棠趴在操作台上啃苹果:"哥你做什么?
我闻到桂花香了。"
"桂花糕。"林越往面团里撒糖,"给陈叔的。"
"啊?"林小棠苹果核"咚"地掉进垃圾桶,"他今天还故意吵我们!"
"他不是故意的。"林越把面团压成小饼,"他只是怕被忘了。"
木托盘装着三块桂花糕,林越敲开隔壁门时,陈建国正对着电视打盹,茶几上摆着半凉的饺子。
老人抬头看见托盘,脸色又沉下来:"我不吃——"
"奶奶说,这是用金桂巷头茬桂花做的。"林越把托盘往他手里塞,"您尝尝?"
陈建国的手指碰到托盘边缘,突然抖了一下。
他捏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小口,眼眶慢慢红了:"甜而不腻......和我小时候在糖霜小屋吃的一个味儿......"
"奶奶的笔记里写着,您以前总帮她搬桂花。"林越在沙发上坐下,"她说陈建国这小子,看着冷,心比糖还软。"
陈建国抹了把脸,突然站起来翻抽屉:"我有个老收音机,修好了能当灯用......"他把一台墨绿色收音机塞给林越,"你们开店,晚上难免停电......"
林越捧着收音机往回走,晚风裹着桂花香。
路过老宅门口时,他听见里面传来林小棠的笑声——她正举着手机拍糖霜墙面,弹幕里有人说像星空。
回到店里,林越擦干净收音机上的灰,按下开关。
电流杂音过后,突然响起清晰的女声:"听众朋友们,欢迎收听《老城记忆》,今天要和大家聊聊金桂巷的'糖霜小屋'......"
他手一抖,收音机差点掉在地上。
广播里继续说着:"那家甜品店开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主打手工糕点,老板是位林姓女士......"
林越望着门楣上模糊的"林宅"二字,又摸了摸衬衫口袋里的照片。
月光透过破窗照进来,照在糖霜墙面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糖霜线,突然像极了星星连成的河。
"哥!"林小棠举着手机跑过来,"弹幕说想看你做桂花糕!"她的发箍歪在一边,眼睛亮得像两颗小太阳,"快答应!
他们要给我刷火箭!"
林越笑着把收音机放在操作台上,广播声混着妹妹的吵闹,在空气里织成一张温暖的网。
他卷起袖子,白大褂上的油漆点在灯光下闪着光——那是今天的勋章,也是明天的糖霜。
"行。"他说,"先说好,刷的火箭钱得给我买新墙纸。"
林小棠欢呼着举起手机,镜头里,林越的手在面团上翻飞,像在编织一场不会融化的甜梦。
而那台收音机里,关于"糖霜小屋"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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