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林越的闹钟还没响，鼻尖先被一缕甜香勾醒。
他掀了掀眼皮，就见小棠抱着个保温桶站在床边，卷发被睡压得翘起几缕，发箍歪到耳后，眼睛却亮得像刚捞起的星子：“哥！我把奶奶腌的桂花蜜热好了，你说试营业要做的桂花糕，得用头遍蜜才香。”
林越揉着太阳穴坐起来，床头的老式闹钟显示五点四十——这丫头准是四点就爬起来捣鼓了。
他伸手去接保温桶，指尖触到桶身的温度，烫得缩了缩：“小祖宗，蜜要温的才不破坏香气，你这都快能煮汤圆了。”
“那我再晾凉！”小棠转身就往厨房跑，拖鞋啪嗒啪嗒拍着地板，围裙带子在身后晃成小尾巴。
林越望着她的背影笑，套上白大褂时摸到兜里的老账本——昨晚临睡前他又翻了两页，张老师要少糖红豆酥的批注旁，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极了小棠小时候偷喝奶油后，用巧克力酱在作业本上画的那幅。
六点整，「糖霜小屋」的玻璃门擦得能照见人影。
林越把五款甜品摆上展示柜：奶奶笔记里的红豆酥、改良版桂花糕、用老账本上“王婶糯米换糕”灵感做的椰浆糯米糍，还有小棠非要加的芒果布丁和焦糖玛奇朵。
小棠举着手机绕柜台转圈，直播支架在她脚边歪了三回：“家人们看这里！这是我哥凌晨四点揉的面，这是奶奶腌了三年的桂花蜜，等会第一位顾客是我们巷口的陈爷爷，他可是看着糖霜小屋长大的——”
“叮铃——”
门铃声比预定的八点早了整整两小时。
林越抬头，就见玻璃门外挤了七八个举着手机的人，最前面的阿姨举着自拍杆：“姑娘，你们店是不是在抖音上爆了？那个老广播的视频，我从城南赶过来的！”
小棠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低头一看，直播间弹幕正像涨潮的海水：“原来糖霜小屋在这儿！”“主播说的爷爷广播是70年代的？”“求定位！”她猛地转头，眼睛瞪得溜圆：“哥！我昨天把爷爷的广播录音剪成短视频发出去，现在播放量破百万了！”
林越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
他早料到老街坊会来捧场，却没想过会涌进这么多陌生人。
玻璃门外的队伍越排越长，有拎着相机的博主，有牵着孩子的年轻夫妻，甚至还有举着“童年回忆”灯牌的大学生。
小棠手忙脚乱地搬来小马扎，林越刚把“八点营业”的牌子翻成“营业中”，第一波顾客就涌了进来。
“先给陈爷爷留的红豆酥！”小棠踮着脚喊，在人群里扒拉出个穿蓝布衫的老人。
陈大爷背着手，嘴角却往下撇：“谁要当什么第一位，我就是路过——”话没说完，林越已经把装着红豆酥的纸托塞进他手里。
酥皮碰着纸托发出细碎的响，陈大爷的手指顿了顿，慢慢捏起一块。
咬下第一口时，他的喉结动了动。
林越盯着他的眼角——果然，老人睫毛颤了颤，像被晨露打湿的蝶。
“比当年少了一分甜。”陈大爷突然开口，店里的喧闹声霎时弱了下去。
林越的心跳漏了一拍，正要说“要不我重做”，就听老人接着道：“多了三分暖。”他用指节蹭了蹭鼻尖，把剩下的红豆酥小心包进手帕，“你奶奶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声音突然哑了，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顿住，“那什么，过两天……我可能还来。”
林越望着他的背影，喉咙发紧。
小棠在身后戳他腰：“哥你发什么呆，布丁要溢出来了！”他猛地转身，这才发现刚才分神时，椰浆罐差点倒进装牛奶的量杯里——要是真倒了，芒果布丁可就成椰香怪味了。
“我来搭把手！”
赵工头的大嗓门从店后传来。
林越回头，就见这位装修队负责人正把沾着墙灰的外套甩在椅背上，套上小棠递来的粉色围裙（上面还印着“甜品超甜我超闲”），“我老婆以前在夜市卖糖水，打包递单的活计，我闭着眼都能做。”他抄起打包盒，动作快得像穿针，“姑娘要冰的？行嘞，这盒垫张吸油纸；小朋友要红豆酥？给您挑块最酥的，别碰着糖霜——”
小棠举着手机录他，弹幕刷成一片“赵叔好帅”。
林越边搅布丁边笑：“赵哥，您这是隐藏的甜品店店员啊。”赵工头把打包好的糯米糍往柜台上一放，围裙带子在腰后晃：“我那闺女上大学时，总说想吃家里的糖水。我就想啊，这甜的哪是糖水，是有人惦记着你爱吃的那口。”
他这话像颗小糖块落进林越心里。
这时小棠突然举着个木头盒子蹦过来：“哥！我突发奇想，把老账本上的菜单抄了十张，放进盲盒里，买甜品的顾客能抽一张，凭卡下次来能吃复刻款！”她晃了晃盒子，里面的纸片窸窸窣窣，“刚才有个姐姐抽到‘小建国 粮票半张’，非说要按这个买，我就送了她半张粮票模样的卡片——”
话音未落，柜台前的顾客就嚷嚷起来：“我也要抽盲盒！”“还有复刻卡吗？”小棠的手机提示音此起彼伏，她低头一看，眼睛亮得能点蜡烛：“哥！粉丝群满了一百人，还有三十个要进群的！预售链接刚上架，已经有五十单了——”
林越的手没停，心里却像浸在蜜里。
他看着小棠举着手机跑前跑后，赵工头的围裙兜塞着叠打包盒，陈大爷留下的手帕还摊在操作台上，忽然明白奶奶说的“心意要传下去”是什么意思——不是单靠一块糕点，是这些人围在这里，说笑着，期待着，把各自的故事都揉进甜里。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
“啪”的一声，店里突然黑了。
小棠的惊呼混着顾客的低语。
林越伸手在操作台摸了两下，摸到备用蜡烛——奶奶以前总说，老城区的电路像小孩的脾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闹别扭。
他划亮火柴，暖黄的光漫开，照见小棠举着手机当手电筒，屏幕上的直播还开着，弹幕刷着“别怕我们在”“蜡烛光里的甜品更美了”。
赵工头从后厨摸出台老收音机，“咔嗒”一声，电流声过后，响起爷爷的声音：“各位街坊，糖霜小屋今日新到桂花糕，桂是后巷老桂树的，蜜是自家腌的，甜得实在，甜得踏实……”
喧闹的人群慢慢静了。
有人轻声跟着广播念，有人摸出手机拍蜡烛，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说：“我奶奶也常说‘甜得踏实’，原来这就是她嘴里的老味道。”
林越望着这些被烛光映暖的脸，忽然想起老账本最后一页的字——“愿这份甜蜜，传到每一代人心里”。
此刻他才懂，所谓“传”，不是把糕点封在玻璃柜里，是让每个尝到甜的人，都能想起自己生命里那些甜的时刻。
晚上十点，最后一位顾客离开时，小棠瘫在椅子上揉腿：“我今天走了两万步！”林越擦着操作台，玻璃柜里的甜品只剩零星几块。
赵工头把围裙叠得方方正正，拍了拍林越肩膀：“比我老婆当年的糖水摊热闹，好。”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老账本上。
林越翻开最后一页，突然发现封面内侧有行更小的字，是奶奶的笔迹：“爱，才是真正的糖霜。”
小棠凑过来看，头靠在他肩上：“哥，今天是不是特别好？”
林越望着空了的展示柜，又望了望她发梢沾着的糖霜，轻声问：“你说我们做得够好吗？”
“只要有人记得奶奶的味道，我们就没白来。”小棠打了个哈欠，“对了，陈爷爷走的时候，往收银台塞了个东西，我没来得及看——”
她刚要去翻，林越按住她的手：“明天再说吧。”
夜风掀起账本的纸页，沙沙作响。
林越望着窗外的月光，忽然想起陈大爷白天欲言又止的模样——或许过两天，这位总说“谁要吃”的老人，会带着什么故事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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