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国大爷是在周三下午来的。
玻璃门推开时门铃“叮铃”一响,林越正踮脚往展示柜顶层摆新烤的柠檬塔,余光瞥见老人扶着门框站在阴影里,背有点驼,手里攥着个褪色的蓝布包,指节发白。
“陈爷爷?”小棠从收银台后探出头,发箍上的草莓挂件晃了晃,“您来啦?要吃桂花糕吗?今天刚蒸的,热乎着呢。”
陈大爷没接话,目光在空了一半的玻璃柜上扫过,又迅速挪开,像被烫着似的。
林越放下托盘,抽了张纸巾擦手——老人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和三天前临走时往收银台塞东西的动作对上了。
“小越啊,”陈大爷突然清了清嗓子,蓝布包在掌心揉出褶皱,“我...我想订个蛋糕。”
林越挑了挑眉:“生日?”
“不是。”老人耳尖泛红,喉结动了动,“是...是给我家老太婆的。”
店里忽然静得能听见烤箱的嗡鸣。
林越这才注意到陈大爷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灰衬衫,领口扣得严严实实,像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
小棠悄悄凑过来,发梢蹭着他胳膊,两人同时看见老人指腹摩挲布包的动作——那是老辈人藏宝贝时才有的小心。
“五八年结的婚。”陈大爷摸出张泛黄的照片,边角卷着毛,照片里穿的确良衬衫的青年和扎麻花辫的姑娘站在老槐树下,“她说想吃奶油蛋糕,可那时候哪买得着?我跟她保证,等条件好了,一定亲手做一个。”他用拇指抹过照片上姑娘的笑脸,“前年冬天她走了,临终前还念叨‘老陈头的蛋糕’...”
林越接过照片时,指尖触到老人手背的老茧。
小棠轻轻抽了抽鼻子,转身去后厨拿了杯温牛奶,杯底垫着块刚烤的蜂蜜饼干——这是奶奶教的,安慰人时要先暖胃。
“您放心。”林越把照片小心夹进点单本,“我给您做个复古风的玫瑰奶油蛋糕。奶油用老法子熬的,玫瑰是后巷老桂树旁那丛,和五八年开的应该差不多香。”
陈大爷的眼眶突然红了。
他从蓝布包里掏出个铁盒,掀开时飘出陈年老糖的甜:“这是她当年藏的喜糖,没舍得吃。蛋糕上...就写‘一生只为你一人甜’吧,她生前总说我嘴笨,这句是我琢磨了半宿的。”
送走陈大爷时,小棠抱着点单本戳林越胳膊:“哥,你眼睛红了。”
“烤箱热气熏的。”林越转身往后厨走,白大褂下摆扫过柜台,却在经过老账本时顿了顿——奶奶写的“爱才是真正的糖霜”几个字,被阳光照得发亮。
第二天晌午,赵工头风风火火撞进来,安全帽都没摘,脑门儿上还沾着墙灰:“小越!救命啊!”
小棠正给马卡龙挤夹馅,被吓了一跳,粉色裱花袋在托盘上压出个歪歪扭扭的桃心:“赵叔您这是又拆了谁家墙?”
“比拆墙严重!”赵工头一屁股坐在高脚凳上,粗粝的手掌搓着脸,“我家那口子,说我装修季天天晚归,三天没跟我说话了!昨儿我蹲在厨房吃凉饭,那味儿啊——”他突然压低声音,“还没你做的甜品香!”
林越擦着打蛋盆笑出声:“所以赵工头要订‘道歉甜品’?”
“就知道你懂!”赵工头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的糖罐晃了晃,“我媳妇最爱的芒果千层,你给我做成‘对不起’形状的!再...再写句软和话!”
“行。”林越从冰柜里取出冰好的饼皮,“但话得你自己想。”
“我想了!”赵工头掏出皱巴巴的烟盒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不是我不回家,是你做的饭太香我都舍不得走”——最后那个“走”字被涂了又改,墨迹晕成个小团,“我媳妇总说我嘴硬,其实...其实她熬的萝卜汤,比我修过的所有墙都瓷实。”
林越捏着烟盒纸的手顿了顿。
他把最后一层饼皮铺好,往夹层里填了双倍芒果肉,挤奶油时故意在边缘留出毛边——像极了赵工头砌墙时总说的“粗粝才实在”。
包装时,他用食用色素在盒盖写了那句话,末了又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房子,烟囱里飘着饭香。
赵工头捧着盒子走时,安全帽下的眼睛亮得惊人:“小越,等我哄好媳妇,让她给你送罐她腌的糖蒜——比你那柠檬塔还开胃!”
林越望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转身就撞进小棠举着的手机镜头:“哥,刚才给赵叔写句子的时候,你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去去去,”林越抄起面粉筛作势要打,却见小棠耳尖泛红,手指绞着围裙带子,“那...那啥,哥,我也想订个甜品。”
“又要给哪个男生送?”林越挑眉——这丫头从上高中起,每年情人节都要他做奇奇怪怪的甜品,去年是“心动舒芙蕾”,前年是“暗恋可丽饼”,结果都没下文。
“这次是马卡龙!”小棠掏出手机翻照片,屏幕上是个穿白衬衫的男生,“他喜欢抹茶味,我查了,马卡龙的夹馅要调七次才最甜。哥你帮我嘛——”她扯着林越的白大褂下摆晃了晃,“就一次!”
林越到底没绷住笑。
他翻出最细的裱花嘴,把抹茶粉筛了三遍,夹馅里加了点荔枝蜜——小棠说那男生笑起来像荔枝味的夏天。
烤的时候他守在烤箱前,温度调低了两度,怕马卡龙开裂——丫头的小心思,总得捧得瓷实些。
结果第二天傍晚,小棠就耷拉着脑袋撞开玻璃门,发箍歪在一边,手里攥着没送出去的马卡龙盒:“他...他有女朋友了。”
林越没说话,转身煮了热可可,在杯沿沾了层糖霜。
小棠吸着鼻子喝了半杯,突然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哥,我是不是特别笨?”
“笨。”林越揉乱她的卷发,“但笨得可爱。”他指腹抹掉她眼角的泪,“再说了,这盒马卡龙我偷偷加了双倍荔枝蜜——没送出去正好,留着当你明天的早餐。”
小棠抽了抽鼻子,抬起脸时眼睛亮起来:“真的?那...那我要蘸着你的焦糖酱吃!”
“行,祖宗。”林越笑着去拿焦糖酱,余光瞥见柜台边堆着的订单——张阿姨要给孙子做“满月奶糖”,李叔想订“金婚核桃酥”,甚至连隔壁文具店的王姐都来问,能不能做“道歉曲奇”给和她吵架的老顾客。
“哥,”小棠舔着勺子突然说,“要不我们每周四设个‘邻里特别订单日’?专门做这些有故事的甜品。我来记他们的故事,等以后出本‘糖霜回忆簿’!”
林越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甜要传下去,得有人愿意听故事。”他伸手揉了揉小棠的发顶:“好,就这么定。你负责记,我负责做。”
入秋的夜晚来得早。
打烊后,两人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分吃最后一碗芒果布丁。
小棠用勺子戳着布丁上的薄荷叶,忽然轻声问:“哥,如果我们一直这样开店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变成别人口中的‘回忆’?”
晚风掀起林越的白大褂衣角,吹得门楣上的“糖霜小屋”木牌吱呀作响。
他望着天上的星星——和奶奶带他们看星星的夜晚,好像没什么不同。
“只要你还在,我就不会停下。”他说。
小棠没接话,低头扒拉着布丁,嘴角却悄悄扬起来。
第二天清晨,林越擦柜台时在收银台缝隙里摸到张纸条。
字迹是小棠的,歪歪扭扭却认真:“昨天你说的话,我也一样。”
他捏着纸条的手微微发颤,末了轻轻笑了。
他翻开老账本,把纸条夹进写着“爱才是真正的糖霜”的那一页,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纸页上洒下一片暖黄。
“哥!”小棠从后厨探出头,发梢沾着面粉,“今天特别订单日第一个客人说要试吃十种甜品!你快来看看——”
林越应了声,转身往厨房走。
晨光里,他白大褂上的糖霜闪着细碎的光,像落了一地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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