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时，林越已经在擦第三遍柜台了。
玻璃表面映出他微蹙的眉，昨夜监控里那个戴鸭舌帽的身影总在他眼前晃——像根扎在记忆里的刺，偏生摸不清头绪。
直到门铃声叮铃哐啷响起来，他才惊觉七点已过，玻璃上的倒影里多了道佝偻的影子。
老妇人站在门槛处，深灰外套洗得泛白，袖口磨出细密的毛边。
她仰头盯着"糖霜小屋"的木招牌，帽檐下露出几缕银白的发，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被风揉碎的棉絮："真的开起来了......"
林越放下抹布，围裙带子在腰后晃了晃。
他注意到她攥着张泛黄的照片，边角卷翘，像是被反复摩挲过。"阿姨，您是来吃早点的？"他弯下腰，尽量让声音放软些，"今天新蒸了桂花糕，要不来块尝尝？"
老妇人的手指突然收紧，照片边角在掌心压出红印。
她转过脸，皱纹里浸着层水光："你们家的桂花糕，是不是用当年那种秘方做的？"
林越的后颈微微发紧。
奶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过"糖霜要裹住真心"的话，可具体秘方......他望着老妇人泛青的指节，突然想起昨夜那张试吃卡上歪扭的字迹。"您先坐。"他抽了张木椅推过去，转身时瞥见小棠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发顶翘着撮呆毛。
"哥，我要喝豆浆......"小棠的话卡在喉咙里。
她盯着老妇人手里的照片，那上面隐约能看出两个扎麻花辫的姑娘，背景是排红砖厂房——和奶奶旧相册里的糖厂照片太像了。
林越端着青瓷盘回来时，老妇人正用指腹摩挲盘沿的蓝花。"这是我奶奶烧的窑。"他把桂花糕推过去，又添了碗红豆汤，"趁热喝，豆子是我今早现熬的。"
第一口桂花糕咬下去时，老妇人的喉头动了动。
红豆汤的热气熏得她眼眶发红，她突然抓住林越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老人："和我娘做的一样......她走前说，要是能再吃到这口甜，就说明阿秀没忘了她。"
"阿秀？"林越重复这个名字，腕骨被攥得生疼。
老妇人松开手，从外套内袋摸出个褪色的玻璃罐，罐底沉着几粒糖霜："我是苏秀兰，和你奶奶在糖厂同过三年班。
后来我搬去北边，前阵子听收音机里说老城区开了家'糖霜小屋'，专做记忆里的甜......"她指腹蹭过玻璃罐，"你奶奶总说，糖霜要裹着故事才甜。"
小棠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发顶的呆毛扫过林越肩膀。
她盯着苏秀兰手里的照片，突然踮脚去翻柜台下的老账本——那是奶奶记了三十年的甜品配方，边角都磨出了包浆。"哥！"她翻开某一页，指尖重重戳在泛黄的纸页上，"这里写着苏秀兰！
奶奶的学徒名单里！"
林越凑过去，看见自己熟悉的奶奶的字迹："苏秀兰，糖霜手最稳的丫头，可惜......"后面的字被墨迹晕开了。
他抬头时，苏秀兰正望着窗外的梧桐树笑，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花："有些事啊，等你们自己遇到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话音刚落，店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李阿婆的花围裙先飘进来，手里还提着半棵没择完的青菜："小越啊，刚才在菜市场就瞅见这儿有生脸......"她的目光扫过苏秀兰，青菜"啪嗒"掉在地上，"哎哟这不是老糖厂的苏丫头吗？
我就说这眉眼看着熟！"
苏秀兰站起身，和李阿婆握了握手："阿芬，三十年没见了。"
"可不是嘛！"李阿婆的八卦雷达"嗡"地启动，拽着林越的胳膊直晃，"小越你俩这表情咋跟见了鬼似的？
这是你家亲戚？"
林越刚要开口，小棠已经扑到李阿婆跟前，眼睛亮得像两颗葡萄："阿婆，苏阿姨是奶奶以前的好朋友！
说不定是我们失散多年的亲戚呢！"
李阿婆的瞳孔瞬间放大，青菜叶从指缝里滑下来："真的？
那我得赶紧发邻里群！
咱们老城区就爱办这种寻亲大会......"她掏出手机的动作快得像阵风，苏秀兰刚说了句"我下午就得走"，就被李阿婆的大嗓门盖过去："走啥走！
当年你走的时候我还帮你搬过箱子呢......"
林越揉了揉太阳穴。
等他好不容易把苏秀兰送到门口时，夕阳已经把招牌染成了蜜色。"信我放信箱里了。"苏秀兰把玻璃罐塞进他手里，"你奶奶托我保管的东西，本来该亲手交的......"她拍了拍他手背，"要是真想知道过去的事，明早来城西旧巷找我。"
暮色漫进店门时，林越才想起要关门。
小棠趴在桌上打哈欠，睫毛上还沾着糖霜——估计是偷吃了柜台里的马卡龙。
他蹲在信箱前，金属盖子"吱呀"一声打开，里面躺着封牛皮纸信，邮票是褪色的牡丹花。
拆开时，信纸窸窣作响。
林越的指尖在"越儿"两个字上顿了顿，奶奶的语气突然从记忆里钻出来："越儿啊，有些甜，要等苦够了才能尝......"信末的地址是城西旧巷17号，还有个模糊的印章，像朵绽放的糖霜花。
小棠不知何时凑过来，发顶的呆毛扫过他手背："哥，这是谁写的？"
林越把信折好，放进衬衫内袋。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路灯次第亮起，把"糖霜小屋"的招牌照得暖黄。
他望着远处被夜色笼罩的城西方向，喉结动了动："是该去看看了。"
风掀起他的围裙角，信纸在胸口微微发烫。
他知道，这封信背后藏着的，不止是奶奶的秘密——还有他和小棠，关于"家"的另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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