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苏然在陌生的床上醒来。出租屋的木板床硌得他后背生疼。听着窗外传来早市小贩的吆喝声和摩托车发动的声音，苏然才发觉这不是一场梦。
他轻手轻脚爬起来，借着晨光看了看父母——父亲苏轻海还打着呼噜，母亲李薇蜷缩在床的另一侧，眼下还带着疲惫的青色。昨晚父母收拾家里到深夜，苏然几次在半梦半醒间听见母亲压抑的咳嗽声。
厨房里，苏然踮着脚取下挂在墙上的新电水壶。这个红色水壶是昨天在杂货店买的特价品，壶嘴处有个小豁口。他学着母亲的样子接满水，按下开关，却被突然喷出的蒸汽烫到了手指。
"嘶——"苏然赶紧把手指含在嘴里，咸腥的血味在舌尖蔓延。他想起去年夏天在灶台边被烫伤时，姐姐苏酥立刻用酱油给他涂抹伤口的场景。现在姐姐不在身边，他只能自己对着水龙头冲了冲发红的手指。
方便面的包装袋发出刺啦声响，在安静的清晨格外刺耳。苏然仔细地把三个面饼放进碗里，调味包只放了一半——他记得母亲说过这些调料吃多了不好。当沸水注入碗中，熟悉的香味立刻充满了狭小的厨房。
"然然？"李薇惊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怎么..."
餐桌上，三碗泡面冒着热气，筷子整齐地摆在一旁。苏然正踮着脚试图够到柜顶的咸菜罐子。
"妈，早安。"苏然转过头，露出一个带着小虎牙的笑容，"马上就能吃了。"
李薇的眼圈突然红了。她快步走过来抱住儿子，苏然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汗味和药膏的气息。"我们然然真的长大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手指轻轻拂过苏然被烫红的地方。
上午九点，母子俩走在县城的街道上。九月的阳光依然灼热，苏然不停地用手背擦着额头的汗水。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汽车喇叭的尖啸、小贩的吆喝。他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生怕在人群中走散。
"看路！"李薇突然拽住他。一辆电动车擦着苏然的鼻尖飞驰而过，骑车人骂咧咧地回头瞪了一眼。
转过街角，"123文具店"的招牌映入眼帘。橱窗里摆着各式各样的文具，最显眼的位置是一排色彩鲜艳的书包。苏然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眼睛黏在了一个深蓝色星空图案的书包上——包面上洒满银色的星星，背带上有会发光的星座图案，吊牌上写着"太空探索系列"。
"喜欢这个？"李薇注意到儿子的目光。
苏然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我就看看。"他瞥见价格标签上写着"85元"，相当于母亲在服装厂两天的工资。
文具店里挤满了采购开学用品的家长和孩子。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却驱不散人群的热气。苏然被挤到一个角落，那里堆着打折处理的旧款书包。
"这款怎么样？"李薇拿起一个深蓝色的普通书包，"布料厚实，容量也大。"
苏然摸了摸书包内衬，点点头："挺好的。"这个书包只要45元，是星空书包的一半价钱。
收银台前排着长队。李薇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零钱，反复数了三遍。"铅笔要最便宜的那种，作业本买双线的就行。"她对营业员说，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客气。
最终，一个深蓝色书包、铁皮铅笔盒、十支带橡皮头的铅笔、两块白色橡皮和五个田字格本子，总共花了118元。李薇把找回的两个一元硬币仔细放回钱包的夹层里。
"妈，我想去趟厕所。"走出文具店时，苏然突然说。
李薇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公共厕所："快去快回，我在这等你。"
苏然穿过马路，却没有走向厕所。他拐进旁边的小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他攒了两年的零花钱，总共37元。昨天在杂货店门口，他看见一个卖二手书的地摊。
"小朋友又来啦？"摊主是个戴老花镜的大爷，"今天有新到的《昆虫记》，只要五块钱。"
书页已经泛黄，封面边角有些卷曲，但里面的彩色插画完好无损。苏然小心翼翼地翻看着那些精美的昆虫图谱，指尖轻轻抚过闪亮的甲虫和透明的蝉翼。
"就要这本！"他掏出五个硬币，想了想又加上两个，"能给我个袋子吗？下雨了。"
果然，当他们走出小巷时，天空开始飘起细雨。李薇正焦急地张望，看见儿子怀里鼓鼓囊囊的，立刻明白了什么。
"又乱花钱！"她皱眉道，却在对上苏然亮晶晶的眼睛时软化了语气，"买的什么书？"
"《昆虫记》！"苏然兴奋地展示封面，"才五块钱！老师说这本书对学科学很有帮助！"
李薇叹了口气，脱下外套遮在儿子头顶："跑快些，别淋湿了新书包。"
雨越下越大，他们在街角的小吃摊屋檐下暂避。苏然突然拽了拽母亲的袖子："妈，你看！"
马路对面，父亲苏轻海正和一个戴草帽的男人说话。苏然注意到父亲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用报纸裹着，形状方方正正的。
"爸怎么在这儿？"苏然疑惑地问。按照计划，父亲今天应该去他朋友的工地上帮忙。
李薇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别喊他，我们...我们绕路回家。"
但已经晚了。苏轻海转头看见了他们，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匆匆结束谈话，冒雨跑过来，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报纸包裹。
"给你们个惊喜。"苏轻海的笑容有些勉强，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他解开已经被淋湿的报纸，露出那个星空图案的书包。
苏然倒吸一口气，手指颤抖着抚过书包上闪亮的星星图案。他抬头看向父亲，发现对方的工装裤膝盖处沾满了泥水，右手虎口有一道新鲜的伤口。
"爸，你这是..."
"昨天听你说喜欢。"苏轻海轻描淡写地说，把书包塞进儿子怀里，"开学就该用新书包。"
回家的公交车上，苏然紧紧抱着星空书包，把脸埋在冰凉的背带间。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透过模糊的玻璃，苏然看见父亲在偷偷揉着右手腕，那里有一片淤青；母亲的指尖在钱包上来回摩挲，计算着这个月的开支；而他怀里的书包上，星星图案在阴暗的车厢里微微发着光。
当天晚上，苏然把自己的小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星空书包挂在床头的钉子上，里面装着《昆虫记》、新文具和姐姐送的口哨。他翻开日记本，工整地写道：
"2009年9月1日，晴转雨。今天买了新书包，是星空图案的，特别漂亮。爸爸手上的伤要记得提醒妈妈涂药。明天就要去新学校了，我一定要好好学习..."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从书包里掏出那枚银色口哨，轻轻吹了一下。没有声音，但他仿佛听见姐姐在说："加油啊，弟弟。"
窗外，县城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落在地上的星星。而在更远的某个城市，苏酥或许正站在餐馆后门，望着同一片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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