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是他!那个让满朝皆惊的狂生!

靖武帝眯着眼,靠在龙椅上,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紫檀扶手。

底下,刚从汉王那修书“工地”回来的心腹太监王德海,正说得唾沫星子横飞,老脸都激动得泛红。

“陛下!您是真没瞧见!汉王爷这次,可真支棱起来了!”王德海声音尖细却带着股子亢奋,“国子监东边那几排破库房,愣是给拾掇得亮亮堂堂!花销?嘿,九牛一毛!全按世子爷那章程来!翰林院那帮老学究,平日里眼睛长头顶上,现在?哼!全给汉王爷按卷册派活儿,干多少拿多少银子!蔫了!没一个敢炸刺儿的!还有那纸墨采买,我的天爷!皇商跟民间大铺子挤破头竞价,价儿压得那叫一个低!老奴瞧着都肉疼那些商人!”

他喘了口气,偷眼觑着皇帝的脸色,继续加码:“汉王爷虽…咳,虽不怎么坐班儿,可那章程钉是钉铆是铆!影卫的兄弟也盯着呢,账目清汤寡水,一个铜板都看得见去处!八十万两?奴才瞧着,没准儿还有富余!”

靖武帝那绷了半天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往上咧开,越咧越大,最后“噗嗤”一声乐了,眼角的褶子都堆成了菊花瓣儿。

“哈哈哈哈哈!”靖武帝拍着大腿,笑得肩膀直抖,“八十万两?嘿!洛烬这废物点心…真让他给玩出花儿来了?朕还以为他得抱着朕的腿哭嚎银子不够呢!好!好小子!有他爹…呃,有他儿子几分歪才!”

他笑得胡子直颤,“行!这总裁官,没白给他当!王德海,盯紧喽!朕倒要看看,这八十万两,真能修出朵什么花来!”

城郊小河湾,水波不兴,几根鱼竿懒洋洋地支在岸边。

“省银子?省个屁!” 洛烬毫无形象地瘫在草坡上,一手油腻腻地抓着只硕大的烧鸡腿,啃得满嘴流油,另一只手烦躁地拍死一只绕着他嗡嗡叫的绿头苍蝇,“老子这总裁官当的,比蹲大牢还难受!天天不是看翰林院那帮老棺材瓤子的臭脸,就是听工部那群棒槌磨牙!一个个‘之乎者也’,听得老子脑仁儿疼!饭都少吃两碗!”

他愤愤地咬下一大块鸡腿肉,含糊不清地抱怨:“你说你,小崽子,省钱的法子是你想的,得罪人的活儿全让老子顶缸!那些老帮菜看我的眼神,啧啧,恨不得把老子当鱼饵挂钩子上!”

洛珩盘膝坐在旁边,手里稳稳握着鱼竿,目光落在平静的水面浮漂上,对便宜爹的日常炸毛早已免疫。

他眼皮都懒得抬:“父王,省下的银子,够您吃多少只烧鸡?”

洛烬噎了一下,掰着油乎乎的手指头算了算,小眼睛顿时亮了几分,底气却还虚着:“那…那倒是海了去了!可…可这面子…”

话音未落,一阵喧哗声浪猛地从河岸上游不远处炸开,像滚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

“让开!都让开!”

“哪来的狂徒!胆敢在此妖言惑众!”

“拿下!快拿下这悖逆之徒!”

洛烬一个激灵坐直了,伸长脖子望去:“嚯!啥情况?唱大戏呢?”

他顺手把啃剩的鸡骨头精准地甩进河里,激起一小圈涟漪。

只见前方岸边一块凸起的青石上,戳着个瘦高的身影。

那人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旧儒衫,风吹得衣袂飘飘,更显形销骨立。

一张脸倒是轮廓分明,只是面皮焦黄,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烧着两团火。

他正对着皇宫的方向,手指几乎要戳破天,声音嘶哑却异常洪亮,字字如刀,刮过围观众人的耳膜:

“靖武?!好一个靖武!北征北凉和前秦,南讨百越,三征!五讨!十数年烽火连天!打的是什么?打的是金山银山!打的是我大靖百姓的膏血骨髓!打得国库空空如也!打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他猛地一甩破旧的衣袖,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激烈:“口口声声文治武功!武功何在?北凉铁骑依旧叩边!文治何在?赋税一年重过一年!水旱蝗灾,几曾见朝廷开仓赈济?流民饿殍遍地,几曾见陛下与民更始?!这靖武二字,不过是好大喜功、涂脂抹粉的遮羞布罢了!糊弄谁?!”

围观的人群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骚动,嗡嗡的议论声像开了锅。

“嘶…这穷酸…真敢说啊!”

“不要命啦?”

“话糙…理好像…有点?”

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巡城司官兵已恶狠狠地围了上去,刀鞘拍得啪啪响,领头的小校尉脸都气歪了,指着书生鼻子厉声咆哮:

“住口!狂悖逆贼!光天化日,竟敢诽谤圣君,污蔑朝政!我看你是活腻歪了!给我拿下!押送府衙大牢,治他个妖言惑众、大逆不道之罪!”

雪亮的腰刀“唰”地抽出一半,寒光逼人。

那书生却半步不退,反而挺直了那单薄的脊梁,脖子梗得如同不屈的鹅颈,对着那明晃晃的刀锋,厉声反诘,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校尉脸上:

“拿下?哈哈哈!来啊!我说的哪一句不是铁打的事实?!尔等身为朝廷爪牙,不思黎民疾苦,只知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可还有一丝读书人的良心?可还有半分男儿的血气?!”

“哎哟我操!”

草坡上,洛烬被那书生最后一句吼得浑身一激灵,刚塞进嘴里的半块烧鸡肉差点卡在嗓子眼,噎得他直翻白眼,好一阵捶胸顿足才顺过气来。

他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瞪着远处那剑拔弩张的一幕,小眼睛里又是惊愕又是幸灾乐祸,还掺杂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嘶…这酸丁…真他娘的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要命啦?”他咂咂嘴,油乎乎的手指下意识地搓着下巴,“不过…嘿嘿,骂得倒是…挺他娘的解气!老子憋心里不敢说的话,全让这愣头青给秃噜出来了!”

他扭头想跟儿子分享一下这“精彩点评”,却发现洛珩不知何时已放下了鱼竿,正静静地站起身,目光如鹰隼般穿过骚动的人群,牢牢锁定在那个被官兵推搡、却依旧倔强挺立的身影上。

洛珩的瞳孔深处,一丝极淡的、恍然的微光倏然掠过。

破旧的儒衫,枯槁却倔强的身形,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仿佛要将这浑浊世道烧出个窟窿的眼睛…

柳文渊!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他记忆里激荡起清晰的涟漪。

前世金殿之上,那个醉眼朦胧、步履踉跄,却敢指着靖武帝鼻子痛斥时弊,将满朝朱紫惊得面无人色的新科状元!

那番石破天惊的策论,那份洞察世情的犀利,那种不惜粉身碎骨的狂狷之气,曾让震怒的靖武帝都为之动容,最终刀下留人!

是他!那个让满朝皆惊的狂生!

洛珩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如同猎人发现绝佳猎物的锐利弧度。

河风吹过,带来柳文渊被官兵粗暴拖拽时依旧不屈的嘶吼,还有岸边人群压抑的惊呼。

洛珩的目光却穿透了这混乱,仿佛已看到这狂狷书生未来在朝堂搅动风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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