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空气凝固了，昏黄的灯光下，只有笔记本上那三个浓黑得仿佛要滴下来的字：【第一个。】像三只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指尖下，粗糙的纸页似乎还残留着蠕动感，顺着我的指腹一路钻进骨髓里，激得我猛地缩回手，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
楼下，继母王美凤那尖利得能刮破耳膜的咒骂声，又穿透了单薄的地板和门板，嗡嗡地撞进来：“……死丫头片子！躲在上面挺尸呢？水烧开了没听见？！想渴死老娘啊？养你不如养条狗！狗还知道摇尾巴讨食！你个丧门星！考那点分还有脸吃饭？饿死你活该！”伴随着咒骂的，是锅碗瓢盆被摔砸的刺耳噪音，以及父亲白国富那永远含混不清、唯唯诺诺的劝解声。
这令人窒息的噪音冲进我因为震惊和恐惧而一片混乱的大脑。笔记本带来的诡异力量，与楼下这令人作呕的现实，形成了最荒诞也最残忍的对比。
我死死盯着那三个字。林茉那张因为保送资格被取消而瞬间灰败、崩溃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广播里那冰冷的宣判声，教室里那真空般的死寂……这一切，都是真的？是这个本子……做的？
眩晕感猛地冲上头顶。我猛地合上笔记本，把它塞进书包最底层，胡乱扯过几本破旧的练习册压在上面。然后连滚爬爬地扑到小窗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深秋冰冷的夜风猛地灌进来，带着城市边缘特有的铁锈味和隐约的垃圾酸腐气，狠狠抽打在我滚烫的脸上。我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这浑浊却带着凉意的空气，试图压住胃里的恶心感和心脏几乎要炸裂般的狂跳。
楼下王美凤的咒骂还在继续，一声高过一声，字字淬毒。那些恶毒的词句，比林茉在教室里撕碎试卷时的侮辱更加赤裸，更加深入骨髓。它们像丝线一样缠绕着我，勒得我喘不过气。父亲那懦弱的沉默，则是另一把钝刀子，在无声地凌迟。
“赔钱货……丧门星……滚出去……饿死你活该……”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耳朵，砸在心上。下午在教室里被撕碎的尊严碎片，此刻仿佛又被这恶毒的咒骂碾成了更细的粉末。比下午面对林茉时恨意，瞬间淹没了对笔记本的恐惧！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忍受这一切？！
凭什么像林茉那样的人可以肆意践踏我？凭什么王美凤可以像对待垃圾一样辱骂我？凭什么我的父亲，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
冲动压住了我所有的理智。我猛地转身，几乎是扑到书包前，粗暴地掀开那些练习册，再次抓住了那个深色硬壳笔记本！它的冰冷触感此刻不再让我恐惧，反而像一块坚冰，镇住了我沸腾的血液，带来冷静。
我“唰”地翻开本子，动作十分迅速。空白的纸页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微黄的光。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带着刻骨的恨意，狠狠戳在空白的纸页上！
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一个名字，带着我十七年人生里积攒的不甘，被我一笔一划，用力地刻写下去：
王美凤！
墨迹未干，在纸页上显得格外清晰、沉重。
就在我写完最后一笔，指尖离开纸面的瞬间——
异变再生！
“王美凤”这三个属于我的字迹，猛地从纸页上爆发开来！
“嘶啦——！”
刺耳的裂帛声，猛地从楼下客厅炸响！硬生生切断了王美凤那滔滔不绝的咒骂！
紧接着，是王美凤一声变了调的、充满惊恐和痛苦的尖嚎：“啊——！！！”
那声音凄厉得如同被踩断了脖子的鸡！
然后是重物沉闷的倒地声！碗碟碎裂的稀里哗啦声！以及父亲白国富终于爆发出的一声破了音的惊呼：“美凤？！美凤你怎么了？！！”
阁楼里死寂一片。
我握着笔记本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尖冰凉。楼下那混乱的、充满了痛苦和惊恐的声响，清晰地穿透地板，钻进我的耳朵。笔记本上，“王美凤”三个扭曲沸腾的墨字，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一点点地……沉淀下去。
最终，它们凝固在纸页上。墨色浓得如同凝固的污血，边缘带着尖锐棱角。
第二天清晨，筒子楼狭窄的楼道里弥漫着隔夜的油烟味和潮湿的霉味。我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刚推开家门，就差点撞上正准备出门的父亲白国富。
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眼底下是浓重的青黑，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看到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动作僵硬地侧了侧身，给我让出狭窄的通道。
客厅里一片狼藉，还残留着昨晚混乱的痕迹。地上散落着几块摔碎的瓷碗碎片，油腻腻的汤水已经凝固。王美凤那肥胖的身体此刻被散发着怪味的旧棉被裹着，蜷缩在唯一那张油腻的旧沙发上，只露出一个乱糟糟的后脑勺。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跳起来咒骂我，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有从棉被偶尔传来痛苦的哼哼声，证明她还活着。
“……让你阿姨……多睡会儿……”父亲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含糊地交代了一句，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他佝偻着背，脚步虚浮地先我一步走出了家门，背影仓惶得像一条被追打的老狼。
我沉默地穿过这片狼藉，关上了那扇隔绝了污浊空气的家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却丝毫没能驱散心口那块沉甸甸的冰冷巨石。
高三（七）班的气氛，比昨天更加古怪。
林茉没有来。她那个位于教室前排黄金位置的座位空荡荡的，像一个突兀的疮疤。昨天还围绕着她叽叽喳喳的女生们，此刻都噤若寒蝉，各自低着头，眼神闪烁地翻着书本，刻意回避着那个空位，也回避着彼此的目光。
“听说了吗？林茉她爸，昨晚直接冲到校长室拍桌子了！”
“有什么用？广播都全校通报了！板上钉钉的事！”
“她那个实验数据……真造假了？”
“谁知道呢？不过……这也太巧了吧？刚撕完白思的卷子炫耀保送，转头就被爆造假……”
“嘘！小声点！别乱说！”
压低的议论声如同阴暗角落里滋生的霉菌，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悄悄蔓延。几道目光，带着探究、猜疑，甚至是畏惧，偷偷地、飞快地扫过教室后排角落里的我。
我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书包放进桌洞的瞬间，指尖再次触碰到那个深色硬壳笔记本粗糙冰凉的封皮。那触感像一道电流，让我指尖微微一麻。我迅速抽出手，摊开一本破旧的英语课本，视线落在密密麻麻的字母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林茉的空位像一根刺。王美凤痛苦的**还在耳边回响。笔记本……那诡异的力量……是真的。它回应了我的恨意。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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