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惶恐度日

温禾看过来的那一眼,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穿我所有摇摇欲坠的镇定。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教室里残留的硝酸刺鼻气味、桌椅碰撞的余响、同学惊魂未定的低语……所有声音都急速褪去,变成遥远模糊的背景噪音。整个世界仿佛被抽干了空气,只剩下那道穿透喧嚣人群、冰冷幽深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脸上,钉在我桌洞里那个藏着秘密的书包上。

她的眼睛藏在厚重刘海投下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具体的情绪,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洞悉一切的平静。那不是好奇,不是惊讶,而是一种近乎漠然的……确认。

她看见了。

她真的看见我碰那个本子了!在昨天混乱的教室,在那个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赵强身上的瞬间,她看见了!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冻结了四肢百骸。血液在血管里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撞击着耳膜,发出沉闷的巨响。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汗毛根根倒竖,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校服内衬。

几乎是本能地,我的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放在桌洞里的手猛地攥紧了书包,将那深色硬壳笔记本死死地压向自己腿侧的肌肤,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道穿透性的视线。同时,我的头迅速地、僵硬地低了下去,视线慌乱地落在摊开的英语课本上,假装专注地盯着那些扭曲跳跃的字母。

可我知道,这拙劣的伪装毫无意义。那道目光,如同跗骨之蛆,依旧牢牢地锁定着这个方向,带着审视性。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恐惧,一种全新的、赤裸裸的、被窥破所有秘密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之前对笔记本诡异力量本身的惊悸。林茉的崩溃,王美凤的惨叫,赵强的惨嚎……这些画面在脑海里疯狂闪回,交织着温禾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她是谁?她知道了多少?她会怎么做?告发我?抢夺这个本子?还是……像其他人一样,成为下一个名字?

无数可怕的念头在混乱的脑海中炸开,带来一阵阵眩晕。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指甲几乎要嵌进书包粗糙的帆布里。我甚至能感觉到桌洞深处,那个硬壳笔记本紧贴着我腿侧的冰凉封皮,此刻仿佛拥有了生命,正散发出一种若有若无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寒意。

“叮铃铃——!”

刺耳的上课铃声骤然响起,如同划破窒息幕布的利刃。

我浑身猛地一颤,几乎从座位上弹起来。

这道救命的铃声,也终于切断了那道如芒在背的冰冷视线。我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没有立刻抬头去看温禾的方向。只是动作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投向讲台方向,仿佛被铃声吸引。

眼角的余光,用尽最大限度的谨慎,极其轻微地扫向靠窗的角落。

温禾已经重新低下了头。

厚重的刘海再次垂落,像一道密实的帘幕,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的脸和眼睛。她又变回了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将自己缩在教室阴影里的透明人。瘦削的肩膀微微弓着,握着笔的手指在草稿纸上缓慢移动,写着什么。姿态平静得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视从未发生。

但我心脏的狂跳,却丝毫没有平复的迹象。那一眼带来的寒意,已经深深烙进了骨髓里。这个看似无害、被所有人遗忘在角落的温禾,此刻在我眼中,比张牙舞爪的林茉和恶毒刻薄的王美凤加起来,更让我关注百倍!

一整天,我都如同惊弓之鸟。

每一节课都坐立不安,精神高度紧绷。老师的讲课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地灌进耳朵。我强迫自己盯着黑板,记着笔记,但眼角的神经却像拉紧的弓弦,时刻警惕着来自教室另一侧角落的任何风吹草动。

温禾没有任何异常举动。她安静地上课,安静地记笔记,安静地下课,甚至没有离开过她的座位。她完美地扮演着那个被家族破产阴影笼罩、沉默寡言的落魄千金。可越是这样,我心里的那根弦就绷得越紧。这种死水般的平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威慑,一种随时可能掀起滔天巨浪的前兆。

课间操的喧嚣也无法驱散我心头的阴霾。我混在拥挤的人流里,机械地做着动作,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高三教学楼的方向。温禾的教室在二楼,我的在四楼。这个距离,本该让我感到一丝安全,可此刻,却只让我觉得那道冰冷的视线随时可能穿透楼板,再次锁定我。

“喂,白思!发什么呆呢?动作错了!”旁边一个女生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我一下,带着点不耐烦。

我猛地回过神,才发现周围同学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奇怪。广播体操的音乐还在继续,而我僵在原地,动作完全脱节。一股燥热瞬间涌上脸颊。我连忙低下头,胡乱地跟上节奏,心脏却跳得更快了。

午餐时间,我破天荒地没有去食堂。胃里像是塞了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的,没有丝毫食欲。我抱着书包,像躲避瘟疫一样,快步穿过喧闹的操场,只想找一个绝对安静、绝对没有人的角落,喘一口气。

操场最东边,靠近老旧围墙的地方,有一排枝叶繁茂的老槐树,树下是几排几乎被废弃、落满灰尘的石质看台。这里远离教学楼和食堂,平时几乎没人会来,只有风卷着落叶在石阶上打转。

我快步走过去,在最高一排看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冰冷的石头透过薄薄的校服裤子传来寒意,反而让我混乱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一点。我紧紧抱着书包,像抱着唯一能依靠的浮木,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四周。

空旷。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空间。我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将脸埋在冰冷的书包帆布面上,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

就在这时——

“嗒…嗒…嗒…”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石阶上干燥的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精准的节奏感。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埋在书包上的脸猛地抬起!

视线所及,空无一人。脚步声是从我身后的下方传来的!

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我几乎是弹跳起来,猛地转身!

温禾。

她正站在我下方两级的石阶上,微微仰着头看着我。

深秋午后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槐树枝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校服,额前厚重的刘海被风吹开了一点点,露出那双平静得近乎死寂的眼睛。没有情绪,没有波澜,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跟了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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