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安往着坎誉街直行而去,左右空气仿佛静滞一般,就连空间都若隐若现地轻微波动起来,行人都没觉得有任何诧异,就那么一瞬间,齐安早已出现在了燕州城中心。
燕州城中心,八条大街串联之处。此处最为繁华,各色建筑,林林总总。顺着城中心往北方直行,便是城主府了。
齐安北拐,往城主府方向直行,出于某种原因,齐安放缓了身形,感受着燕州城际中心的繁华。
灯花通明,城河花灯,来往的青年才俊、行商贵人络绎不绝。这里交易的是气丹、灵钱,似乎忘了有那么一群还在乾仁路旁因生计存活不得已贩儿卖女、苟延残喘的群体。
行走在城河旁,杨柳风拂堤,齐安顿足,仰头看向河上过桥,明月恰好高悬。时间向来公平,这一幕即使过去多年,依旧不变,可惜耳边没有了闹人的缠笑,也没有了被窝的温暖。
就在齐安愣神之际,一群穿着破烂、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孩童快速地往齐安身边冲过,齐安只觉得腰间一空,一个钱兜就这样被顺走了。
齐安笑着摇了摇头,稍微动作,便是保持着一定距离跟着孩群而去,夜幕下,人群渐疏,孩童们左弯右拐,竟是又穿回了乾仁路。
接着穿回肉包子摊的巷道,路径行走竟与白天卖儿妇女一致,只是分叉路口,孩童群却是往左边直奔,不多时,眼前出现一座城隍庙,庙门大开,一群孩童便是钻了进去。
余香袅袅,黄符飞扬,案桌上溜过几只老鼠。
只见庙门一关,微弱的灯光自庙里点起。
城隍庙内,昏黄的油灯在破碗里摇曳,将残破神像的影子拉扯得如同择人而噬的鬼爪。几个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孩子如同受惊的幼兽,蜷缩在冰冷的角落。他们围着一个稍大些的男孩——狗子。狗子约莫十一二岁,脸上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狠厉与疲惫,此刻却因手中沉甸甸的钱袋而激动得手指颤抖。那钱袋布料细腻,隐隐有灵光流动,一看便知非凡品。
“狗子哥,快…快看看!”一个面黄肌瘦、缺了颗门牙的小女孩急切地低语,眼睛因饥饿和此刻的兴奋瞪得溜圆。
另一个瘦得像竹竿、后颈有明显黑色烙印的男孩紧张地扒着庙门缝隙往外看:“狗、狗子哥,我,我有点怕!”
狗子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道:“嘿嘿,沉甸甸地,小草、瘦猴,这下咱们要发了”,正要解开钱袋时——
“砰!!!”
破败的庙门被一股狂暴的阴风狠狠撞开,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重重砸在墙上。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骤然缩成绿豆大小,几乎熄灭!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冰水倒灌,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连地上的灰尘都仿佛被冻住了。
门口,一个佝偻的身影堵住了唯一的生路。正是白天在乾仁路卖女儿的那个妇人!
然而此刻,她身上再无半分凄苦可怜。披散的枯发如同毒蛇般无风自动,肮脏的脸上,一双眼睛闪烁着幽绿的光,如同坟地里的磷火。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阴秽之气从她周身毛孔喷薄而出,那气息粘稠、冰冷、带着浓烈的尸腐和怨毒的味道,在她身体周围形成一圈扭曲、蠕动的灰黑色气旋。气旋所过之处,地面竟凝结出薄薄的白霜。她的皮肤在阴气映衬下,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指甲不知何时变得漆黑尖长,如同鸟爪。
“让我好生寻找啊,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妇人的声音嘶哑刺耳,如同生锈的铁片在刮擦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般的寒意,“趁老娘出去办点‘小买卖’,就敢胡乱逃窜?!一群肮脏的小老鼠!”
她一步踏入庙内,那粘稠的阴气如同实质的触手,瞬间弥漫开来,将本就狭小的空间彻底封锁。孩子们被这恐怖的威压和刺骨的寒意冻得牙齿打颤,挤成一团,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小草吓得哇一声哭出来,又立刻死死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瘦猴更是面无人色,身体抖得像筛糠,下意识地捂住了后颈的烙印。
狗子强撑着挡在众人前面,脸色惨白如纸,但眼中仍有倔强:“…娘…娘亲,我们......我们只是想给你弄点大货,这才出来偷......偷几个钱财!都是我的主意,不关他们几个的事!您要罚,就罚我一个,冲我来吧!”
“冲你来?”妇人嘴角咧开一个极其扭曲、残忍的弧度,露出黄黑的牙齿,“好啊!老娘今天就拿你开刀,不然都记不住,敢违背老娘的下场!”
话音未落,她那只枯瘦、指甲尖长的右手猛地抬起,对着狗子隔空一抓!
“呃啊——!你们快跑!”
狗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只见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爪攥住,猛地被提到了半空!更恐怖的是,那缠绕在妇人周身的灰黑色阴气,瞬间化作数条粘稠、冰冷的“气蛇”,闪电般缠绕上狗子的四肢和脖颈!气蛇并非勒紧,而是如同跗骨之蛆般,拼命地往他的皮肉里钻!
“不!狗子哥!”小草和其他孩子发出绝望的哭喊。
“嗤嗤嗤…”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响起。狗子被阴气缠绕的地方,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溃烂,冒出丝丝缕缕带着恶臭的黑烟!他痛苦地弯曲着身体,眼珠凸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连完整的惨叫都发不出来。那阴气不仅腐蚀肉体,更在侵蚀他的生机和魂魄!他裸露的小腿上,一块皮肉迅速萎缩、焦黑,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焚烧。
“看着!”妇人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刮过每个孩子的灵魂,“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抽筋吸髓,魂炼成灯油!让你们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她欣赏着狗子的痛苦挣扎,眼中满是残忍的快意。其他孩子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们彻底淹没。瘦猴蜷缩着,死死盯着狗子腿上那块焦黑的皮肉,那是他昨天饿极了,狗子偷偷省下半个发霉的窝头给他的地方…
“饶…饶命…娘...娘亲…不…阎罗娘娘…饶命啊…”一个一直沉默、眼神呆滞的小女孩(哑妹)突然嘶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破锣,她也是被毒哑的。她拼命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哼!晚了!”妇人狞笑,五指缓缓收紧,缠绕狗子的阴气蛇骤然发力,眼看就要将他彻底撕碎、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虚空深处的清鸣,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充斥着阴秽与绝望的城隍庙内漾开。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抚平了空间的躁动,驱散了刺骨的寒意。
妇人施加在狗子身上的恐怖阴气,如同被投入沸油的积雪,竟无声无息地、迅速地消融瓦解!缠绕狗子的气蛇寸寸断裂,化作缕缕黑烟飘散。狗子“噗通”一声摔落在地,浑身抽搐,皮肤上残留着大片青黑溃烂的恐怖痕迹,只吊着一口气,昏死过去。
妇人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骇!她猛地转头,浑浊的绿眼死死盯向庙堂中央。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青年,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薄唇微抿,剑眉之下,星眸深邃如寒潭。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又仿佛刚刚从画中走出。他身上没有任何强大的气势外放,但那股令妇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威压,却让她全身的阴气都本能地瑟缩、收敛,如同老鼠遇到了天敌!
他无视了如临大敌、浑身颤抖的妇人,目光扫过地上这群可怜的孩子。
小草脸上挂着泪珠和鼻涕,惊恐地看着他,小手里还紧紧攥着狗子掉在地上的一块破布头。哑妹停止了磕头,呆滞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茫然以外的情绪——一丝微弱的希冀。瘦猴蜷缩着,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后颈的黑色烙印在油灯下显得格外刺眼。角落里,赫然出现了一个断了腿、只能用破木板拖着爬行的男孩,努力想把自己藏到神像后面。他是在逃荒路上眼睁睁看着父母被流匪砍死,自己则被打晕带走烙上印记的,他记不起自己叫什么,只知道他们这群人都只有一个个绰号,石头,是他唯一与这个世界有联系的称呼。
他们每一个,都是这末法乱世最卑微的尘埃。或被战乱夺走亲人,或被饥荒逼得骨肉分离,或被像妇人这样的人贩组织掳掠、毒打、烙印、奴役,成为偷窃的工具,甚至…是更可怕用途的消耗品。狗子是他们的头儿,也是唯一敢反抗的人,他用偷来的食物维系着这群小兽的生命,直到前几天,妇人外出贩卖了这群孩子里的一个女童,狗子选择铤而走险,带着这群孩子逃了出来。
齐安平静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短暂停留,那目光中没有怜悯,却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他看到了小草对狗子的依赖,瘦猴眼底深藏的恐惧与一丝不甘,哑妹喉咙被毒药灼烧的痕迹,小石头腿上腐烂的伤口…
“想活命么?”齐安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孩子的耳中,如同寒夜中的一缕微光。
孩子们愣住了,随即,小草第一个用力地、拼命地点头,眼泪再次涌出,那是求生的本能。瘦猴、哑妹、小石头…眼神都微微波动了一下。
“燕州城,坎誉路尽头,”齐安语速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座正在修葺的破落大宅,找一个叫‘福伯’的老者。告诉他:‘主人让你们来的’。”他顿了顿。
“坎誉路…尽头…福伯…主人…”小草喃喃地重复着,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妇人在一旁,被齐安的威压震慑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眼中充满了怨毒和难以置信。她怎么也想不通,这看似病弱的齐安,为何会有如此恐怖的力量,又为何会管这群贱如蝼蚁的孩童死活!她早该知道,白天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就让身边稚童大手一挥,那么多个带有灵气的钱币,岂是普通寻常人。
“去吧。”齐安挥了挥手,一股柔和的力量轻轻托起昏死的狗子,将他送到小草和瘦猴身边。
孩子们如梦初醒,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欲望让他们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小草和瘦猴架起昏迷的狗子,哑妹搀扶起小石头。他们甚至不敢再看妇人一眼,跌跌撞撞,互相搀扶着,如同逃离地狱一般,冲出了这恐怖的城隍庙,身影迅速消失在风雪弥漫的乾仁路尽头,朝着那未知却充满希望的坎誉路尽头奔去。
齐安目送孩子们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夜色中,这才缓缓转过身。此刻,妇人趁着齐安说话的空隙,不知用了什么秘法,强行压住伤势,身体化作一道极其黯淡、几乎融入阴影的黑烟,悄无声息地从庙墙的一个破洞中溜了出去,速度竟是极快!
“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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