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年间,吴王夫差开凿的大运河上,一条很大的木船,扯满白帆朝北方疾进,哗哗河水从船两边簇拥而上,溅起无数朵晶莹剔透的浪花。这条通体用红木造成的木船,长好几丈,宽一丈余,尾部高翘,船舱二层结构,纵横舱室十几个,它被兼唱徽戏和江淮戏的喜胜班包了,船舱里有装粮食杂物,有供人居住,还有装着戏班用的衣箱,锣鼓傢伙,刀枪剑戟,喜胜班全套人马和家当都在这条船上。船舱里的艺人都沉沉地睡着,只有船老大焦爷还坐在船尾,死死地把着舵,喜胜班班主秦贵刚从舱里钻出来,睡不着,到船楼上闲坐,陪焦爷,俩人没说话,秦贵含一杆烟,叭嗒叭叭不停地抽,烟丝滋滋发出亮光。这趟生意是在扬州城谈洽的,费用倒爽快,一封封白花花的银子,这钱有人愿意出,知府发了话,盐商争着慷慨解囊,孝敬乾隆皇帝,孝敬老太后,出点银子算什么。就是秦贵要的时间太紧,从扬州至京都,须经过宁洲幽洲汴州通州,全程何止千里,十八天,十八个昼夜,得把喜胜班从扬州送到京城。这是乾隆皇帝旨意,老太后八十寿诞,从全国宣调徽戏越戏汉戏昆曲梆子秦腔评弹,几十个戏班子,管事的精忠会带信:有六个戏班子可以进宫给老太后祝寿献演。这可是了不得的天赐良机,要是有幸添列进宫演出六个戏班子,不光在华夏名声大振,曰后演出包银也会嚇嚇上涨,戏班子就会红火起来,他这个班主当然风光无限,名利双收。这样的机会哪个戏班子都会馋涎欲滴,打破头也要挤进去,秦贵思谋了好些曰子,觉得机缘难得时不再来,一定要想办法进宫演出,办法在哪里?肯定在精忠会,会首嘴里一句话,哪个进哪个不进就那样了。那就去找精忠会会首,打点丰厚些,不就是银子吗,喜胜班银子是有点拮据,办法还是有的,把扬州郊外大明寺坟地卖了,那是埋葬喜胜班无儿无女老人的艺冢,唱戏的在舞台上风光无限,其实苦得很,浪迹天涯,收入十分有限,一辈子娶不到妻室的比比皆是,那些人只能由戏班子养老送终,坟地就是为他们买的,哪儿舍得卖,心里滴血,还是卖了,一万两,整整一万两,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一万两精忠会会首总不能不动心吧。一封封银子都带着,装在大木箱里,有银子腰眼就硬,进京时间,本来是一个月,因为刚才说的缘故得尽量提前,精忠会会首是大忙人,不早去十天八日,连人影也许都见不到。
行船的规矩,日行夜宿,一来弄船人不是铁打的,撑篙拉纤都是要命的力气活,整整一天拉下来,累得半死,身上发麻,两腿抽筋,连喘气的劲都没了,象快死过去一样,晚上再连轴转哪能吃得消;二来晚上行船不大太平,风大杀人天,月黑劫财时,这是行船禁忌,不能为了挣银子,把命也送掉啊。可为了赶日子,规矩禁忌抛到脑勺后,舍命的险也得冒一冒,白天行进几十里,晚上只要顺风顺水,大船就扯帆继续航行。从扬州塔湾登船起锚,才两天多一点,就过了高邮州宝应县,已经到淮安县郊了,大大小小船只到这里都要停一停,上岸逛一逛淮安城,寻访一下韩信、梁红玉、吴承恩旧踪,尝尝淮扬菜,带一些风味独特的麻油撒子回家,当然,去那些明妓暗娼那儿逍遥一下,就得看口袋里鼓不鼓了。焦爷看到前边泊满大船小船,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灯火,特别是一直在前边的载嫁妆大船,也稳稳地停泊在不远处,心里有停下来歇一歇的意思,可一瞥到秦班主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回去,风向没变,赶路吧,船往东转了个弯,从水流平稳的人工开凿运河,驶进一望无际波光浩淼的金阳湖。天上一直刮着南风,大船哧哧地往北行,不时有浪花水珠溅到船帮子上,这一晚下来,又会多走几十里,有钱能使鬼推磨,船费出的高,大船就象生了翅膀一样,想慢都慢不下来。天不知不觉变暗了,月亮隐了身子,前面水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焦爷眉头不知不觉皱起来,马上就要到九龙口了,那里九条大河交汇,九条混世龙兴风作浪,还有一条黑蟒,时常与九条龙斗法大战,搅得那儿天翻地覆,天昏地暗,船行到那儿就象过鬼门关,翻船是家常便饭,得丢下九袋大米、一袋黑芝麻,喂饱九条龙知那条黑蟒,才能保船平安通过。大米、黑䒦麻一早就准备了,麻袋垛在甲板上。又过了一会儿,风向也乱了,南风变成西北风,越刮越大,湖水搅动起来,大船颠簸得东倒西歪,到九龙口处,焦爷站起来打算去搬米袋,扔进湖里就太平了,可船打着转,挪不动步子,他拼命拿肩膀抵着舵把,没用,大船还是象陀螺一样旋转,风更大,瓢泼大雨哗哗地往下倾倒,船帆湿透了,萎萎缩缩地耷拉着。咯吱咯吱,不知哪儿响起怪异的声音,不好,船身要断,快出来!焦爷大喊起来,秦贵也跟着喊:出来,出来啊!嘶哑的喊声被风雨淹没,船舱里的人还在酣睡,没有一个听见跑出舱的。船扭动得更是厉害,象一个醉汉,夸张地扭着、颠着,秦贵浑身颤抖,牙齿咯咯地响,焦爷倒冷静下来,使劲把船舵抽下来,伸到秦贵身边,吼了一声:抓紧它,保命!就这档儿,突然,船身咔嚓一声巨响,断成两截,翻倒栽进了茫茫水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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