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庚很快就明白了秦贵的意思,这把二胡不光是为吃饭、住宿,也是他俩的命了。喜胜班进京都,是内务府根据乾隆皇帝旨意办的差,现在去不了了,皇帝太后可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反正喜胜班没到京都,没给老太后献演,这就是大逆不道,就要治罪,就要砍脑壳。喜胜班葬身湖底,去了龙王爷那儿,可还有漏网之鱼,戏班老板、台柱子当家花旦、小生透活的在这儿,拿他们治罪问斩顺理成章,秦贵、天庚心里都明明白白,京都不能去,去就是送死。扬州也回不了,知府大人为喜胜班进京饯过行,知道这件事的斤两,无功而返就是对皇帝老太后大不敬,一样的死罪难逃。看来只有隐姓埋名,浪迹天涯了,可是天涯在哪里,去得了吗,就算去了,拿什么活命呢,总不能喝西北风吧。唯一可走的路,就是一动不如一静,哪儿也不去,就在隆兴镇周围卖艺,秦贵是琴师出生,虽然这几年很少登台操琴,但功夫在身上,没褪,弓法揉弦上得了台盘,在这乡野小镇是唬得住人的。自己更不用说了,生旦俱工,耍酷翻十几个空心跟头手到擒来,本来是到京都一展身手,亮一亮本事,震一震梨园,也不负自己舍命苦练十几年光阴,现在,折在了妖孽横行的九龙口,虎落平阳,什么都成了一场空,还能咋样,在这样偏僻角落混一碗饭吃,那倒还是小事一桩。
秦贵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刚回八角凉亭,连气都没平一下,就坐到石凳子上,扯下弓吱吱的调音。天庚也没闲着,他在思忖着自己唱什么合适,喜胜班以前是唱徽剧的,这些年在扬州、盐城、淮阴一带活动,在徽剧中加入盐淮调、香火戏、门叹词,称为徽夹可,也叫江淮戏,此次进京都,既演徽剧老戏,也演徽夹可,江淮新戏,仔细想了想,对秦贵说:老板,来一段徽戏,《阴阳河》李桂莲的,再来一段江淮小戏,《赶集》中生角的,一旦一生。秦贵说:好好,都是好段子,你又唱得好。随即拉弓动弦,奏起了一曲拉调《阴阳河》。
天庚屏住气息,听着悠悠的,如泣如诉的《阴阳河》过门,一到开唱,婉转悠扬的声音便飘了出来,李桂莲无端遭祸,被折磨得九死一生,一桩桩,一件件,惨不忍闻,他高唱低吟,细细讲说,声情并茂,令人动容。路人慢慢聚拢过来,竖耳聆听,天籁之音啊,好听,绝了,李桂莲也让大家起了侧隐之心,一个个泪水盈眶,唏唏嘘嘘。一段唱罢,秦贵把一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旧草帽递给天庚,他心领神会,捧着草帽在八角亭四周走了一圈,听戏的人纷纷解嚢,一个个铜钱什么的扔进草帽,里面竟然夹着银元。收了钱又接着唱,《赶集》中的小生幽默风趣,唱段活泼动人,他唱的又更是添彩,听众的掌声一阵接着一阵,唱罢仍旧捧着草帽绕圈,收获更丰,草帽里快装满了。接下来听众越聚越多,只得不停地唱,好在《九莲十三英》都熟,秦贵怎么拉他就怎么唱,连肚子饿都忘了,越唱越有精神,一直唱到快天黑,听众渐渐散了,他们二人才离开八角凉亭,秦贵把外衣脱下来,铜钱、银元裹成一个包袱,这才又去寻找饭店,修一修饥肠辘辘的五脏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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