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国,江城。**
清晨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和无力,透过老旧窗帘的斑驳缝隙,吝啬地洒进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出租屋里。空气里弥漫着隔夜的酒精味和淡淡的烟草气息,混杂出一种颓丧的基调。
林风顶着一头乱糟糟、堪比鸟窝的头发,挣扎着从那张吱呀作响的硬板床上坐起来。宿醉带来的钝痛感像一把生锈的小锤,正孜孜不倦地敲打着他的太阳穴,每一次敲击都牵扯着神经突突地跳。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用力揉了揉仿佛要裂开的额角,眼神空洞地扫视着四周。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空啤酒瓶,像战败的士兵。几个烟头散落在皱巴巴的烟盒旁。几件换下来没洗的T恤和工装裤随意丢在椅子上、地上。这片狼藉的景象,像一根尖锐的针,猛地刺破了他混沌的记忆泡沫——他被甩了。
昨天,那个和他相恋了整整三年、他曾以为会牵手走过一辈子的女朋友,毫无征兆地、冷酷地,提出了分手。苏晚晴,这个名字此刻像一根冰冷的钢针,反复地、狠狠地扎刺着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阵绵密的、真实的痛楚。
他们是经朋友介绍认识的。初见苏晚晴时,她身上那种温婉的善良,像一束柔和的暖阳,照进了林风这个装修小工枯燥而疲惫的生活。她不是那种惊艳四座、光芒万丈的大美女,但也亭亭玉立,气质温润如水,让人看着很舒服。
林风在一家私人订制的家具厂做安装工。活儿很累,爬上爬下,扛柜子搬板材是家常便饭,但收入还算稳定,勉强能在江城这个大城市立足。苏晚晴跟他在一起后,主动提出要陪他一起上班。于是,工地上就常常出现这样一幕:林风在客户家里挥汗如雨地安装着柜子,苏晚晴就在一旁默默地给他递工具、扶板材,做他的小工。两人每天一起顶着晨曦出门,一起披着夜幕的星光回家。身体是累的,但心里却像揣着一团火,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他们省吃俭用,计划着,等攒够了那个能在这座城市安身立命的首付款,就结婚,组建自己的小窝。
然而,昨天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风雨,瞬间将他精心构筑的美好幻想冲刷得支离破碎,片瓦不留。
林风做梦也想不到,苏晚晴会亲口对他说出“分手”两个字。他不敢相信,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追问她为什么。
苏晚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分往日的温情,语气像淬了冰:“我受够了!受够了工地的灰尘,受够了每天回家都脏兮兮一身汗臭,受够了看人脸色!我们干了这么久,首付连个影子都没攒够!林风,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她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林风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他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想要挽留,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着“再给我点时间”、“我会更努力”之类苍白无力的话。
苏晚晴却只是淡淡地,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地补充道:“对了,卡里那点钱是我们一起存的,我取走了一半,那是我应得的。希望我们好聚好散,别闹得太难看,给彼此留点最后的体面吧。”说完,她不再看林风一眼,拉着那个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转身,决绝地走向门口。
林风像被抽空了力气,呆立了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追下楼去。
单元门外,一辆锃亮得能照出人影的黑色奔驰S级轿车静静地停在那里。一个穿着剪裁考究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正姿态优雅地从驾驶座下来。看到苏晚晴出来,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箱,动作熟练地放进了宽敞的后备箱里。
看到这个男人的瞬间,林风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这几天苏晚晴总是心事重重,对着他欲言又止,问她什么事她又支支吾吾不肯说……原来如此!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自嘲涌上心头,他扯了扯嘴角,无声地骂了自己一句:“林风,你他妈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那西装男人放好行李,目光扫过追出来的林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明显优越感的笑意。那笑容,像一根烧红的针,扎得林风体无完肤,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供人取笑的小丑,既可笑,又可怜。所有冲到嘴边的挽留话语,瞬间被这笑容堵死,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满嘴的苦涩。
苏晚晴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一丝停顿,拉开车门,径直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林风像根木桩一样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辆象征着财富和地位的黑色奔驰平稳地启动,汇入车流,消失在街角。心口的位置,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掏了一把,空落落的,寒风呼啸着穿过那个巨大的空洞,冷得他浑身发颤。
他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冲上去拍打车窗,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他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得像一块石头。他知道,心已经飞走的女人,留不住。他仅剩的、可怜的尊严,让他想给自己保留最后一点点……体面。
只是林风当时并不知道,就在苏晚晴拉开车门、弯腰坐进去的刹那,泪水早已决堤般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车里,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回头,生怕被林风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泪痕。
回忆的苦涩再次翻江倒海般涌上心头。林风坐在床边,双手用力地捂住脸,粗重地喘息着,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翻腾的酸楚和钝痛。就在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出租屋里死寂的空气。
是发小李强打来的。
“喂,疯子?起了没?咋样了,今天好点没?”李强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熟悉的关切,“我就知道!从来不沾酒的人,昨晚你丫灌了那么多马尿,今早这脑袋瓜子不得炸了啊?”
林风愣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沙哑:“强子?你……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了?”
电话那头的李强重重叹了口气:“靠,你丫自己断片了?昨晚你喝得跟滩烂泥似的,哭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打电话给我嚎了半宿!说苏晚晴把你甩了,跟个开大奔的跑了……兄弟,真不记得了?”
林风抬起手,又用力敲了敲自己发胀的额头,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昨晚的记忆确实像被酒精泡过又打碎的玻璃,只剩下一些模糊的、令人难堪的碎片。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抱着电话哭诉过……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上来,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脸,感觉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李强在那边故作轻松地开解,“分了就分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听哥的,这几天别去上那破班了,请假!出去转转,散散心,把那些糟心事都扔风里去!我跟你说,北边新开发了个叫‘隐龙谷’的地儿,听说风景贼拉好,空气也新鲜,你丫去那儿待两天,包你神清气爽!”
林风含糊地应了一声,嘴硬地回了一句“我没事,你别瞎操心”,就匆匆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他再次环顾这间小小的出租屋。房间里一片杂乱,那些散落的啤酒瓶、烟头、皱巴巴的衣物,都像一个个无声的嘲笑者,提醒着他昨天的狼狈不堪和彻底失败。
出去……走走吧?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以前和苏晚晴在一起时,她总说要把钱省下来买房,出去玩一趟都觉得是奢侈的浪费。没想到,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游”,目的地是散心疗伤,陪伴他的,却只有无尽的孤独和自己破碎的影子。
林风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他开始动手收拾房间。他沉默地弯下腰,把地上那些空酒瓶一个个捡起来,乒乒乓乓地丢进垃圾桶。又把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件件捡起,胡乱地叠了叠,塞进那个有些掉漆的简易衣柜里。
随着垃圾被清理,地面重新露了出来。房间似乎恢复了几分整洁,但他心头的沉重,却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那里,没有丝毫减轻。他知道,有些伤口,需要时间去舔舐,去淡忘,哪怕这个过程会漫长而痛苦。
收拾完房间,他给家具厂的工头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句“家里有事,请几天假”。工头在电话那头骂骂咧咧了几句,最终还是准了。
做完这一切,林风有些脱力地坐在那张掉了不少皮的旧沙发上,摸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输入了“隐龙谷”三个字。
搜索结果很快跳出来。那是一个新开发的旅游景点,位于江城北部的深山之中,主打原始生态和奇峰幽谷,宣传照片看着确实不错。林风没再犹豫,手指点了几下,定了一家景区内的民宿。价格比他平时住的小旅馆贵了不少,但此刻的他,已经懒得去计较这些了。
他起身,从衣柜里随便扒拉出几件换洗衣服,塞进一个半旧的登山包里。锁好门,下楼,在街边熟悉的早点摊上,潦草地扒拉了一碗没什么滋味的面条。
然后,他走向停在巷子口的那辆沾满灰尘的银色五菱宏光。这车还是他为了方便跑工地、拉工具,省吃俭用攒钱买的二手车。
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熟悉的皮革和机油味混合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钥匙拧动,发动机发出熟悉的轰鸣。林风踩下离合,挂挡,松手刹,这辆饱经风霜的小面包车,载着它同样伤痕累累的主人,缓缓驶离了这条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小巷,驶向了通往城北高速的方向。
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在车轮下渐渐缩短。车窗外的景色,从钢筋水泥的丛林,慢慢过渡到郊区略显杂乱的田野,再到山脚下郁郁葱葱的林木。微凉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晨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吹拂着他有些麻木的脸颊。
胸口那股淤积的、几乎让他窒息的郁闷,似乎也被这山风,吹散了一丝丝。他望着前方蜿蜒向上的盘山公路,眼神依旧有些空洞,但心底深处,一个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在默默响起:
“苏晚晴……从今往后,我林风,只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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