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坑洼的碎石路,林风那辆沾满泥点的银色五菱宏光,终于在隐龙谷景区入口略显简陋的停车场熄了火。发动机的轰鸣声戛然而止,四周瞬间被一种深山的静谧所包围,只有山风掠过林梢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溪流潺潺。

推开车门,一股带着泥土、腐叶和草木清香的凉气扑面而来,驱散了车厢内沉闷的汽油味。林风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似乎将连日来淤积在胸口的浊气也冲淡了一丝。他抬头望去,连绵的青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苍翠的林木覆盖着陡峭的山脊,确实比城里钢筋水泥的丛林看着舒服许多。

停好车,背上那个半旧的登山包,林风随着稀疏的游客人流,走进了景区大门。他没有选择乘坐景区观光车,而是沿着蜿蜒曲折的石阶山路,一步一步向上攀登。身体的疲惫似乎能暂时麻痹心头的钝痛,沉重的脚步声在山谷间回荡,像是在叩问,又像是在逃离。

山路并不好走,石阶陡峭,湿滑的青苔点缀其间。林风埋着头,机械地迈着步子,汗水很快浸湿了他廉价的T恤衫,贴在背上,带来黏腻的不适感。周围的风景很美,奇石嶙峋,古木参天,偶尔有飞鸟掠过林间,发出清脆的鸣叫。但林风的目光空洞,视而不见。他的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忽不定,时而闪过苏晚晴冷漠的脸,时而闪过那辆锃亮的奔驰车尾灯,时而又是一片空白,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脚下石阶的触感。

游客的欢声笑语从身边经过,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林风感觉自己像个孤魂野鬼,与这热闹的世界格格不入。孤独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不知爬了多久,汗水已经模糊了视线。他终于抵达了此行的最高点——飞云顶。站在开阔的观景台上,强劲的山风毫无阻碍地吹来,瞬间带走了满身的热汗,带来一阵透骨的凉意,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扶着冰冷的石栏,极目远眺。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谷,云雾如丝带般缠绕其间。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如同凝固的墨绿色巨浪,一直翻滚到天际线,与铅灰色的天空相接。天地浩渺,山河壮阔。人站在这苍穹之下、群山之巅,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苦闷、不甘、愤怒、自怜……在这片浩瀚无垠的天地画卷面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拂过。它们并未消失,却奇异地被冲淡、被稀释,不再像之前那般沉重得令人窒息。一种难以言喻的豁达感,伴随着山风,悄然注入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或许……真的该放下了。”林风喃喃自语,声音很快被山风吹散。他闭上眼,感受着风的力量,仿佛要将那些不堪的记忆也一并吹走。

在峰顶停留了许久,直到日头开始西斜,山间的雾气渐渐浓重起来,林风才转身,沿着来时的石阶路缓缓下山。

下山的脚步比上山时轻快了些许,心头的重负似乎也卸下了一部分。他不再刻意回避周围的景色,目光偶尔掠过路旁形态奇特的怪石,或是从石缝中顽强钻出的野花。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一个岔路口。

一条是宽阔、熟悉的石板主路,蜿蜒向下,通往景区出口和停车场。另一条则是一条极其狭窄、被茂密灌木半掩着的小径,隐没在更加幽深的山林之中,看起来像是条鲜有人走的野路,但方向似乎也是朝山下,而且看起来更近一些。

林风停下脚步,看着那条小径,犹豫了。理智告诉他应该走安全的大路。但此刻,一种莫名的冲动,或者说是一种想要彻底远离人群、寻求更彻底宁静的渴望,驱使他做出了选择。

“走小路吧,反正顺着山势往下,总不会迷路到哪儿去。”他低声自语,像是给自己找理由,“也能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于是,他拨开挡路的低矮枝叶,迈步踏上了那条人迹罕至的狭窄小径。

小径果然崎岖难行,脚下是松软的腐殖土和裸露的树根,两旁是肆意生长的蕨类植物和带刺的灌木,不时需要用手拨开。空气更加潮湿阴凉,光线也昏暗了许多,只有斑驳的光点透过浓密的树冠洒落下来。四周异常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喘息声,以及偶尔不知名虫豸的鸣叫。

林风小心翼翼地走着,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脚下,避免滑倒或被荆棘划伤。他一边走,一边随意地打量着周围与主路截然不同的、更原始幽深的景致。

就在他转过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山岩,目光无意识地扫向前方时——

他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前方的虚空……毫无征兆地……裂开了!

那不是比喻!不是眼花!

一道漆黑、狰狞、边缘闪烁着极不稳定的幽蓝色电芒的巨大裂缝,就那么突兀地、无声无息地悬浮在半空中!像一块被无形巨爪撕裂的幕布,又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露出了其后令人心悸的、深邃无垠的黑暗!

“卧……槽?!”林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他使劲眨了眨眼,甚至用力揉了揉,再定睛看去!

没错!那道裂缝依然存在!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灵魂都感到战栗的诡异气息!它仿佛连通着另一个不可名状的恐怖世界!

林风的大脑一片空白,思维完全停滞,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本能。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浑身的汗毛根根倒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就在他处于极度懵逼、完全无法理解眼前景象的石化状态时,更惊悚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裂缝深处,幽邃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抛了出来!速度极快,带着微弱的光!

林风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下巴不受控制地张开,整个人彻底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然而,就在他失神、震惊的这短短一瞬!

那道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漆黑裂缝,如同它出现时那般突兀,幽蓝色的电芒猛地一闪,随即瞬间向内坍缩、弥合!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刺眼的光芒爆发。只是“啵”的一声轻响,极其轻微,仿佛气泡破裂。

然后……空间恢复了原状。

蓝天,白云,苍翠的山林,嶙峋的怪石……刚才那恐怖、诡异的景象,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山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林风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证明他还活着。

“幻……幻觉?”林风喃喃自语,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疼痛感传来。

不是梦!

一股强烈的不安和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好奇心,在他心中疯狂交织、拉扯。恐惧让他想立刻转身逃跑,离这个鬼地方越远越好。但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以及那从裂缝中被抛出的“东西”,又像魔咒一样吸引着他。

他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冰凉一片。足足过了好几分钟,剧烈的心跳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最终,好奇心和对“真相”的渴望,以微弱优势压倒了恐惧。

林风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痛。他壮起十二万分的胆子,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一样,一步一挪,极其缓慢、极其警惕地,朝着刚才裂缝出现的位置,小心翼翼地靠近。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溜圆,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转身逃命。

终于,他靠近了那块巨大的山岩旁,裂缝消失的地方。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他几乎要松一口气,怀疑自己真的出现了幻觉时,一点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青色光芒,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光芒,来自山岩脚下,一片厚厚的苔藓旁边。

林风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几片遮挡的蕨类叶子。

只见一个约莫三寸高、通体晶莹剔透的小塔,正静静地躺在湿润的苔藓上。塔身非金非玉,材质奇特,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青色光晕,在昏暗的林下环境中显得格外醒目。塔分九层,造型古朴奇拙,每一层的飞檐翘角都雕刻着无法辨识的玄奥纹路,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

在小塔旁边,还躺着一枚毫不起眼的、颜色灰扑扑的戒指。戒指造型同样古朴,戒面上似乎也刻着极其细微的纹路,只是没有光芒发出。

“这……这是什么?”林风满心疑惑,震惊取代了部分恐惧。这难道就是刚才从裂缝里抛出来的东西?这塔和戒指……看着就不像凡物!难道是外星科技?还是……他不敢想下去。

强烈的好奇心再次占据了上风。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能抵抗住诱惑,缓缓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朝着那散发着诱人青光的小塔触碰过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那冰凉塔身的刹那!

异变再生!

旁边那枚灰扑扑的戒指,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炽烈白光!

“啊!”林风被强光刺得下意识闭眼,惊叫出声,猛地缩回手!

紧接着,在那片耀眼的白光之中,一个身着样式极其古朴的月白色长袍、须发皆白的老者虚影,凭空浮现了出来!

那虚影并非实体,有些透明,边缘微微波动,仿佛随时会消散。但老者的面容却异常清晰,仙风道骨,眉宇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威严,只是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沧桑,仿佛承载了万古的孤寂。

“鬼……鬼啊——!!!”

林风的魂儿都快吓飞了!头皮瞬间炸裂!所有的好奇、疑惑都被最原始的恐惧碾得粉碎!他怪叫一声,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猛地转身,用尽吃奶的力气,连滚带爬地朝着来路疯狂逃窜!

心跳如同失控的重锤,疯狂敲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脚步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凌乱和刺耳。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离这个鬼地方越远越好!什么塔!什么戒指!见鬼去吧!

恐惧驱使着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沿着崎岖的小径连滚带爬地冲出去几十米远。直到肺部像火烧一样疼痛,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他才敢停下来,扶着一棵大树剧烈地喘息,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他忍不住,哆哆嗦嗦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老者的虚影,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张牙舞爪地追来。他依旧静静地悬浮在原地,身影似乎比刚才更加淡薄透明了几分。老者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幽深的山林,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还有一丝深切的失望?

最终,老者的目光,穿越了不算太远的距离,准确地落在了扶着树干、惊魂未定的林风身上。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林风顿时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后脑勺,全身汗毛再次倒竖!他刚想拔腿继续跑,一个温和、苍老、却带着浓浓疲惫感的声音,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直接钻入他的脑海:

“小友,莫怕。老夫非鬼,乃……一缕即将消散的残魂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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