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的手指在透明键盘上飞速滑动，全息投影中的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作为第三区"全球记忆库"的二级数据分析师，他的工作是监测和校正公共数据库中的异常波动。这份工作枯燥但重要——在数据即真相的时代，记忆库就是人类集体的海马体。
"又一批历史事件条目更新完成。"系统柔和的电子女声宣布。
艾瑞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正准备结束今天的轮值，突然，余光捕捉到一个异常波动。他皱眉，将数据流回放——2032年6月18日，第三区西郊化工厂爆炸事件条目下，伤亡数字出现了微妙的变动。
"系统，显示该条目修改记录。"
全息屏上展开一串复杂的代码。艾瑞瞳孔骤缩——修改记录显示这个数字在过去三年里被调整过六次，从最初的"237人死亡，500+人受伤"逐步下调至如今的"7人死亡，23人受伤"。更奇怪的是，每次修改都标注着"数据校正"，却没有任何校正依据的备案。
艾瑞的手指悬在空中，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他清楚地记得那场爆炸——三年前，冲天的火光将西郊夜空染成橘红色，连续三天的刺鼻气味笼罩半个城区。当时他正在宿舍，看着紧急新闻中不断攀升的伤亡数字。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调出当年的新闻存档。令他毛骨悚然的是，所有主流媒体的报道都与记忆库当前数据一致——轻微事故，少量伤亡。
艾瑞猛地站起身，办公椅撞在身后的墙上发出闷响。隔壁工位的同事抬起头："怎么了？"
"没...没什么。"艾瑞强迫自己坐下，"系统误报了一个异常。"
他等到办公室最后一个同事离开，才重新调出那个条目。手指颤抖着输入一串越级查询代码——这是他半年前偶然从一位醉酒的高级工程师那里套出来的后门程序。
数据深层记录如洋葱般层层展开。在第七层加密下，艾瑞找到了被标记为"废弃"的原始文件——237个名字整齐排列，每个名字后面跟着年龄、职业和家庭住址。最上方是一行红色警告：【根据记忆净化协议第17条，此文件已归档，禁止调阅】。
"记忆净化协议？"艾瑞从未听说过这个名词。他迅速将文件拷贝到私人终端，删除查询记录，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办公室。
回家路上，艾瑞刻意绕道西郊。化工厂早已重建完毕，崭新的围墙上挂着"安全生产300天"的横幅。他在附近便利店买了瓶水，状似随意地问收银员："听说几年前这里发生过爆炸？"
收银员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他头也不抬："小事故而已，早就处理好了。"
"死了多少人？"
老人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四五个吧，记不清了。现在安全措施做得很好。"他说完便转身整理货架，结束了对话。
艾瑞站在便利店门口，夏夜的热风裹挟着化学品的味道拂过脸颊。他突然不确定起来——也许真的是自己记错了？人类记忆本就不可靠，特别是在情绪激动时。数据不会说谎，尤其是经过多重验证的公共记忆库。
但那些被归档的名字又该如何解释？
回到家，艾瑞将终端连接到私人服务器，开始交叉比对。三年前的个人相册中，有他拍摄的爆炸当晚的天空——诡异的橘红色，不可能是普通事故能造成的。社交媒体上，几个朋友当时发布的担忧状态还在，但具体描述都变得模糊不清。最奇怪的是大学群聊记录，明明记得当时大家讨论过伤亡数字，现在聊天记录里却只有对"小事故"的几句轻描淡写。
凌晨三点，艾瑞眼睛布满血丝，面前的全息屏上打开着十几个窗口。一条隐蔽路径将他引向了一个被遗忘的独立新闻网站存档。标题赫然写着：《西郊化工厂爆炸：被掩盖的真相》，作者署名克里斯·亚莉。
艾瑞的心跳加速——亚莉是他大学同学，毕业后进了第三区调查新闻组。他立刻搜索她的近况，发现她两年前从新闻组离职，现在在一家小型文化杂志社工作。
第二天清晨，艾瑞请了病假，按照搜索到的地址来到城东一栋破旧的公寓楼。开门的女人瘦削苍白，与记忆中那个活力四射的校园记者判若两人。
"亚莉？我是艾瑞·李，大学时的..."
"我知道你是谁。"亚莉打断他，警惕地看了看走廊，才让他进门。
公寓狭小凌乱，墙上贴满了剪报和照片，大部分都画着问号和红线。艾瑞一眼就认出了西郊爆炸现场的照片。
"你也在查这个？"他直接问道。
亚莉给他倒了杯水，手指微微发抖："两年前我的调查被叫停，所有素材被删除，我被诊断出'记忆混淆症'，强制接受了'认知校正'治疗。"她苦笑一声，"但我偷偷备份了一些东西。"
她打开一个老式投影仪，模糊的画面显示爆炸现场堆叠的尸体，哭嚎的家属，和全副武装的清理人员。
"官方数字是假的，至少200人死亡。更可怕的是..."亚莉的声音低下去，"半年后，连受害者家属都开始相信官方说法。我采访过一位失去女儿的母亲，第一次见面时她痛不欲生，三个月后再见，她却说女儿是出国留学了。"
艾瑞感到一阵眩晕："这怎么可能？"
"记忆净化工程。"亚莉从书堆里抽出一个文件夹，"我偷拍到的内部文件。数据理事会高层有一个秘密项目，通过修改公共记忆库，渐进式地改变群体记忆。他们称之为'社会性创伤修复'。"
艾瑞翻阅文件，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纸张。文件中详细描述了如何通过微调数据，配合媒体引导，让公众逐步接受"修正后的历史"。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附录中的案例报告——西郊爆炸只是数百个被"净化"的事件之一。
"我们需要把这些公开..."艾瑞刚开口，公寓门突然被猛烈敲响。
亚莉脸色瞬间惨白，迅速关闭投影仪，将文件夹塞进艾瑞手中："从防火梯走，现在！"
艾瑞还想说什么，亚莉已经推着他往后窗走："记住，不要相信任何未经独立验证的数据，包括你自己的记忆！"
十分钟后，艾瑞躲在两条街外的咖啡馆里，看着消防车和警车包围了那栋公寓。他的终端收到突发新闻推送：【城东公寓发生燃气爆炸，一人死亡】。
配图中，亚莉的公寓窗口正冒着黑烟。
艾瑞回到家中，锁好门窗，才敢打开亚莉塞给他的文件夹。里面除了文件，还有一个微型数据芯片。插入终端后，全息屏上展开一个庞大的网络图——数据理事会高层与各大媒体、科研机构的秘密联系，记忆净化工程的时间线，以及一个名为"莫森计划"的子项目。
艾瑞的血液凝固了——莫森是他的直属上司，记忆库数据监管部主任。
第二天，艾瑞强装镇定去上班。办公室一切如常，没人提起他昨天的缺席。午休时，他鼓起勇气敲响了莫森的办公室门。
"艾瑞，进来吧。"莫森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
莫森是个五十多岁的优雅男人，一头亚金色短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他关闭了面前的投影，示意艾瑞坐下："我猜你是来问西郊爆炸数据的事？"
艾瑞心跳几乎停止："您...您知道？"
"当然。"莫森微笑，"每个二级分析师最终都会发现一些异常。这是设计好的。"
"设计好的？"
莫森倒了杯水推给艾瑞："记忆净化工程需要新鲜血液。我们需要聪明、敏锐，又能理解数据重要性的人。"他直视艾瑞的眼睛，"比如你。"
艾瑞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克里斯亚莉死了。"
"克里斯记者是个悲剧。"莫森叹气，"她无法理解我们工作的崇高目的。记忆是有毒的，艾瑞。人类需要从创伤中解脱，才能向前发展。"
"这是在篡改历史！"
"不，我们在创造更好的历史。"莫森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你知道你母亲艾菲尔·李真正的死因吗？"
艾瑞僵住了："车祸...十五年前..."
莫森调出一段监控视频。画面中，年轻的艾瑞和母亲在一场反数据垄断游行中被防暴警察冲散，母亲被警棍击中后脑，当场死亡。
"这是原始记录。你接受的版本是经过认知校正的。"莫森关闭视频，"哪个版本让你更幸福？"
艾瑞的视线模糊了，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腾——他确实参加过游行，但记忆中母亲是在另一天独自出门时遭遇的车祸。两种记忆交织在一起，他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
"加入我们，艾瑞。"莫森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你可以帮助人们摆脱痛苦的记忆，创造更和谐的社会。克里斯给你的资料只是冰山一角，想象一下你能掌握的力量..."
艾瑞站起身，双腿发软："我需要时间考虑。"
"当然。"莫森微笑着，"不过记住，你的记忆档案随时可以更新...包括你昨晚去过哪里，见过谁。"
走出办公室，艾瑞直接去了洗手间，在隔间里干呕起来。镜子里的男人面色惨白，眼睛布满血丝。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着脸，突然注意到自己左耳后有一个几乎愈合的小疤痕——他从不记得自己在那里受过伤。
认知校正的植入点？
艾瑞回到工位，发现系统里多了一条待处理任务：【西郊爆炸事件最终修正确认】。他点开详情，操作指引明确要求将最后一批异议数据标记为"记忆紊乱综合征患者的幻觉"，永久归档。
他的手悬在确认按钮上方，突然想起了亚莉的最后一句话："不要相信任何未经独立验证的数据，包括你自己的记忆。"
艾瑞深吸一口气，调出深层代码界面，开始编写一个新的程序——不是为了修改数据，而是为了追踪每一次修改的源头。屏幕的蓝光映在他坚定的脸上，一个危险的计划正在形成。
如果真相已经被系统性地篡改，那么他要成为这个系统里的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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