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站在浴室镜子前，手指颤抖地触摸左耳后那个几乎愈合的疤痕。疤痕呈L形，约两厘米长，边缘过于整齐，明显是专业手术留下的。但他确信自己从未在那里动过手术——至少他的记忆里没有。
"认知校正的植入点？"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荡的公寓里显得异常刺耳。
三天过去了，自从莫森向他揭露"记忆净化工程"的存在，并暗示他母亲的死亡真相可能被篡改后，艾瑞就再没睡过一个整觉。每当他闭上眼睛，两段互相矛盾的记忆就会在脑海中厮杀——母亲倒在血泊中的游行现场，和母亲被扭曲金属包裹的车祸残骸。哪一个是真实的？或者两者都是假的？
艾瑞灌下今天的第四杯咖啡，打开终端。屏幕上显示着他昨晚编写的追踪程序已经完成初步扫描——过去一个月里，第三区记忆库共有1,247处数据修改，其中89%被标记为"常规校正"，但没有任何校正依据记录。更令人不安的是，37处修改涉及重大公共事件，包括上个月的地铁脱轨事故，官方公布的死亡人数从最初的58人悄然下调至12人。
"叮"——终端突然弹出一条加密消息。艾瑞条件反射般坐直身体，手指悬在空中。消息来源显示为"D.T.M"，内容只有一串看似随机的数字：34.052235, -118.243683。
地理坐标。艾瑞迅速将其输入地图系统——洛杉矶市中心，具体位置是一家名为"遗迹"的古董杂货铺。
"数据真实运动..."艾瑞低声念出这个只在网络暗角被偶尔提及的组织名称。据说是由前媒体人、程序员和学者组成的松散联盟，致力于保存未经篡改的历史记录。亚莉的文件夹里曾提到过他们。
艾瑞删除了消息记录，换上最普通的便装，将亚莉的数据芯片缝进外套内衬。出门前，他犹豫了一下，又返回卧室，从抽屉深处翻出一本落满灰尘的纸质笔记本——这是他大学时代的日记。在这个所有记录都电子化的时代，手写日记几乎成了怪癖，现在却可能是唯一可信的记忆载体。
他快速翻到十五年前的日期，寻找关于母亲死亡的记录。纸页上的字迹已经有些褪色：
"5月21日，阴。妈妈今天没回来。警方通知说她在中央大道遭遇车祸，当场死亡。看了监控录像，那辆自动驾驶卡车突然失控..."
艾瑞的手指停在字迹上。如果日记是真实的，那么莫森给他看的游行视频就是伪造的。但反过来想，如果他的记忆已经被"校正"过，这本日记也可能是被植入的虚假证据？
"该死！"艾瑞将笔记本塞进背包，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全身。当数据可以被随意篡改，记忆不再可靠时，人还能相信什么？
"遗迹"坐落在市中心一条偏僻的小巷里，橱窗里堆满了中世纪旧物，在这个已浸润于高科技的时代显得格格不入。门铃发出刺耳的"叮当"声，艾瑞走进店内，一种复合着霉味的中世纪气息立刻包围了他。
"找什么东西？"柜台后的老人头也不抬地问道，他看起来很严肃也很认真，正在修补一件老物件。
艾瑞咽了口唾沫："一本出版于1949年初定版奥威尔的作品。"
老人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打量着艾瑞："哪一年？"
"1949年的初版。"
老人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缓慢地站起身："跟我来。"
他领着艾瑞穿过狭窄的走廊，来到后方的一个小房间。出乎艾瑞意料，房间里已经有四个人——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围坐在一张堆满文件和旧书的桌子旁。房间没有窗户，唯一的照明是一盏老式台灯。
"这是艾瑞，一名记忆库的分析师。"老人简短介绍后便离开了房间。
桌旁唯一的女性站起身，她约莫四十岁，一头利落的短发，左脸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我是罗琳，前《真相报》的调查记者。你认识亚莉？"
艾瑞点点头，喉咙突然发紧："她...她死了。"
"我们知道。"一个戴眼镜的瘦高男子说，"我是马库斯，网络安全专家。这两位是科恩和理杰，都是被记忆库'除名'的历史学者。"
艾瑞从内衬取出数据芯片："亚莉死前给我的。"
罗琳接过芯片，插入一个与任何网络都物理隔离的古老电脑。片刻后，房间墙壁上的投影屏亮起，显示出克里斯亚莉收集的完整证据链——记忆净化工程的文件、被修改的事件列表，以及数据理事会高层的秘密会议记录。
"他们现在更激进了，"马库斯推了推眼镜，"以前只修改重大灾难事件的伤亡数字，现在连小型抗议活动的记录都开始系统性删除。"
科恩从书堆里抽出一本厚重的相册："这是我们保存的'真实档案'，全部是物理照片和手写记录。过去两年里，已经有17个公共事件被完全重写了。"
艾瑞翻开相册，第一页就是西郊化工厂爆炸的现场照片，与他记忆中完全一致——成排的尸体，哭嚎的家属。照片旁边贴着剪报，日期是爆炸后第三天：《237名遇难者家属联合抗议，要求彻查安全漏洞》。
"为什么我还记得真相？"艾瑞突然问道，"根据这些资料，大多数人的记忆应该已经被'校正'了。"
罗琳和马克斯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猜测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你的记忆还没来得及被修改，要么..."她停顿了一下，"你接受过某种抵抗性认知训练而不自知。"
"抵抗性认知训练？"
"早期记忆净化实验阶段，有部分参与者出现了严重的精神副作用，"理杰解释道，"研究显示，某些大脑结构特殊的人对记忆修改有天然抵抗力。亚莉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她能保持对真相的记忆。"
艾瑞想起耳后的疤痕，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如果...如果我的记忆已经被修改过，怎么才能知道哪些是真的？"
马库斯从桌下拿出一个金属箱："这是我们开发的'记忆验证器'，原理很简单——检测海马体中记忆编码的异常波动。被人工修改过的记忆会有特定的神经标记。"
艾瑞犹豫了。知道自己的记忆可能被篡改是一回事，直面具体的篡改痕迹则是另一回事。但犹豫只持续了几秒——他必须知道真相。
"怎么做？"
马库斯将一组电极贴片贴在艾瑞的太阳穴和后脑："回想你要验证的记忆，系统会分析神经活动模式。"
艾瑞闭上眼睛，首先回想母亲死亡的场景——车祸。仪器发出平稳的"滴滴"声。接着他回想莫森展示的游行场景，仪器立刻响起尖锐的警报。
"车祸记忆是真实的，"马库斯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游行场景是植入的。"
艾瑞长舒一口气，但紧接着又紧张起来："等等，那西郊爆炸呢？"
他分别回忆了自己记忆中的大规模爆炸和官方宣称的小事故。这一次，两个场景都触发了警报。
"什么意思？"艾瑞声音发颤。
"意味着你关于这个事件的两种记忆都是被修改过的，"罗琳严肃地说，"真实的记忆可能已经被覆盖了。"
艾瑞感到一阵眩晕。即使通过验证器，他仍然无法确定某些事件的真相。这种认知上的黑洞比任何具体的威胁都更令人恐惧。
"你们打算怎么对抗数据理事会？"艾瑞强迫自己回到当下，"他们几乎控制了所有信息渠道。"
"保存真相只是第一步，"罗琳说，"我们需要找到记忆净化工程的核心弱点。根据亚莉的资料，每次大规模记忆修改后，系统都会留下特殊的纠错日志，就像犯罪现场的指纹。"
马库斯调出一段代码："这是我们破解的部分净化协议。他们使用一种叫'莫森蠕虫'的算法，能自动识别并修改不一致的记忆记录。"
"莫森蠕虫？"艾瑞猛地抬头，"是以莫森命名的？"
"不，"马库斯摇头，"这是一种古老的计算机病毒名称，上世纪80年代首次出现。奇怪的是，数据理事会使用的算法几乎与原始病毒代码结构一致。"
艾瑞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取出那本日记，快速翻到最近几页："三个月前我记录了一次系统故障，记忆库遭到不明来源的代码注入。当时莫森表现得异常紧张，亲自处理了整个事件。"
"时间吻合！"马库斯兴奋地敲击键盘，"我们的监控显示，三个月前记忆净化系统确实出现过短暂中断。"
罗琳凑近屏幕："你认为莫森蠕虫有漏洞？"
"所有系统都有漏洞，"马库斯眼睛发亮，"特别是当它们基于老旧代码时。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个蠕虫的触发条件，或许能预测甚至阻止下一次记忆修改。"
艾瑞的大脑飞速运转："我需要回到记忆库，访问更底层的系统日志。作为二级分析师，我的权限不够，但..."他咬了咬牙，"如果我假装接受莫森的邀请，加入记忆净化工程..."
"太危险了，"罗琳立刻反对，"一旦他们怀疑你，只需一次'认知校正'就能让你忘记一切，甚至变成他们的傀儡。"
"我有这个。"艾瑞指了指太阳穴上刚取下的电极贴片，"如果记忆验证器能实时监测我的神经活动，或许能在外界记忆修改发生时发出警告。"
马库斯若有所思："理论上可行...但需要将验证器微型化，做成不易被发现的植入式设备。"
"耳后，"艾瑞摸着自己那个神秘的疤痕，"他们可能已经在那里植入了某种设备，我们可以利用同一个位置。"
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这个计划风险极高，但可能是唯一能深入敌人内部的机会。
"给我24小时，"马库斯最终说，"我能做出一个原型机。但艾瑞，你必须明白，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艾瑞望向相册中西郊爆炸的照片，那些他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记忆："我们已经在没有真相的世界里生活太久了。"
离开书店时，天色已晚。艾瑞刻意绕了几条远路，确认没有被跟踪后，才返回公寓。刚进门，终端就亮起莫森的名字。
"考虑得如何？"莫森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从容，"我们明天有个小组会议，讨论下一阶段的记忆优化。希望你能参加。"
艾瑞深吸一口气，看着书桌上那本打开的日记——母亲葬礼的照片夹在其中，纸页已经泛黄。
"我会去的，"他听见自己说，"但我有个条件。"
"哦？"
"我想知道西郊爆炸的真相。我...我的记忆出现了混乱。"艾瑞故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困惑不安。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明智的选择。记忆混乱是很痛苦的，我们可以帮你。明天上午十点，A7会议室。带上你的安全密钥。"
通话结束，艾瑞瘫坐在椅子上，汗水浸透了后背。他刚刚踏上了一座没有护栏的独木桥，下方是万丈深渊。但奇怪的是，恐惧之外，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这是自发现数据异常以来，第一次有了明确的方向。
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旧相册，翻到母亲的照片。无论记忆如何被篡改，照片中那个微笑的女人是真实存在过的。她的死亡真相或许被掩埋，但艾瑞对她的爱从未改变——这种情感超越了记忆的操控。
明天，他将以叛徒的身份回到记忆库，成为系统中的一个病毒。而今晚，他要最后一次完整地记录自己的真实想法——用那本纸质日记，用最古老也最可靠的方式。
艾瑞拿起笔，在空白页上写道："如果我将来读到这些文字却不记得写过它们，那么请相信，现在的我是真实的..."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