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站在记忆库总部A7会议室外，手指不自觉地触摸着耳后那个微型凸起——马库斯连夜赶制的记忆验证器。它比一粒米还小，被巧妙地植入原有疤痕下方，表面看不出任何异常。
"验证器已激活。"耳机里传来马库斯的声音，微弱但清晰，"我们会全程监控你的神经活动，如果检测到记忆干扰尝试，它会释放微量电流警告你。"
艾瑞深吸一口气，推开门。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五个人，莫森坐在首位，两侧是四位艾瑞从未见过的男女，全都穿着数据理事会高层的制服。
"啊，艾瑞。"莫森微笑着示意他坐下，"欢迎加入记忆净化工程特别小组。"
艾瑞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在唯一空着的椅子上坐下。桌面的全息投影显示着"西郊爆炸事件记忆校正进度：98.7%"的字样。
"在开始前，"莫森环视众人，"按照惯例，新成员需要接受一级认知校准。"
艾瑞后背一紧，感到耳后的验证器微微发热。坐在他右边的棕发女人打开一个金属箱，取出一支装有蓝色液体的小型注射器。
"只是标准程序，确保我们都在同一认知频率上。"她微笑着说，声音柔和得令人毛骨悚然。
艾瑞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莫森的声音阻止了他："别担心，埃莉诺博士是顶尖的神经学家。这剂改良型神经稳定剂只会帮助你更清晰地思考。"
当针头刺入颈部时，艾瑞感到耳后的验证器突然释放出一阵刺痛，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反应过度，同时注意到全息屏上自己的脑波图出现了一个微小但异常的波动。
"有趣。"埃莉诺博士盯着数据，"他的海马体抵抗反应比一般人强17%。"
莫森似乎并不惊讶："艾瑞一直很...特别。这也是我选中他的原因。"
药效很快发作，艾瑞感到一种奇怪的清醒感，仿佛思维的迷雾被突然吹散。但同时，他也能感觉到验证器仍在耳后持续发出微弱的脉冲——马库斯设计的对抗措施正在起作用。
"现在，让我们进入正题。"莫森调出一组复杂的数据流，"西郊爆炸事件已进入最后校正阶段，98.7%的市民接受了新记忆。剩下的1.3%主要是直接目击者和遇难者家属，需要更...强化的处理方法。"
全息图像切换成一幅脑部扫描图，红色域标记着记忆编码的神经通路。
"通过莫森蠕虫的定向记忆重写，我们可以在不引起显著认知冲突的情况下，将创伤事件转化为可接受的意外。"埃莉诺博士解释道，"这不仅仅是修改数据，而是重塑整个群体的心理现实。"
艾瑞强迫自己点头，假装对这种技术表示赞叹："莫森蠕虫是以您命名的吗，先生？"
会议室突然安静了一秒。莫森的嘴角微微上扬："不，艾瑞。这个算法基于一个古老的概念——1988年，第一个在互联网上自我复制的蠕虫病毒就是由一位名叫罗伯特·莫森的年轻人创造的。"
全息屏上出现一张泛黄的照片——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男子站在早期的计算机前。
"罗伯特·莫森是真正的天才，"莫森继续说，声音中带着一种奇怪的崇敬，"他的蠕虫虽然造成了意外破坏，但展示了信息自我传播的惊人潜力。我们只是将这一原理应用到了人类记忆领域。"
艾瑞注意到当莫森谈论这位先驱时，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一枚样式古老的银戒，内侧似乎刻着什么字。
"今天的任务是审查下个季度的记忆净化清单。"莫森调出一份加密文件，"包括三起工业事故、两起警方行动和...啊，一起即将发生的生化实验室泄漏。"
艾瑞瞳孔微缩——他们不仅在修改过去，还要预写未来？
会议持续了两小时。艾瑞尽可能少说话，多观察，将每个细节刻进脑海。结束时，莫森单独留下了他。
"适应得如何？"莫森递给他一杯水，态度几乎称得上慈祥。
艾瑞谨慎地回答："很震撼。我从没想过记忆净化能达到这种规模。"
"这才刚刚开始，艾瑞。"莫森的声音低沉下来，"你知道人类最大的痛苦来源是什么吗？不是灾难本身，而是对灾难的记忆。战争、瘟疫、暴力...如果能让人们忘记这些创伤，世界会和平得多。"
"但这是否剥夺了人们从历史中学习的机会？"艾瑞试探性地问。
莫森笑了："历史从来不是老师，艾瑞。历史是刽子手，用过去的错误绞杀现在的可能性。"他站起身，示意艾瑞跟上，"我给你看些东西。"
他们穿过一条艾瑞从未去过的走廊，来到一扇没有任何标记的金属门前。莫森的虹膜扫描后，门无声滑开。
里面的空间比艾瑞预想的要大得多，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透明舱，充满淡蓝色液体。舱内漂浮着一个赤裸的人形——苍老的男性，全身连接着数十条细如发丝的管线。
"认识一下罗伯特·莫森，"真正的莫森轻声说，"或者说，他大脑的活体保存部分。1988年蠕虫事件后，政府秘密招募了他。三十年前，我们开始尝试将他的意识数字化...这就是莫森蠕虫的真正核心。"
艾瑞震惊地盯着舱中那个应该早已作古的计算机先驱。老人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浑浊但异常清醒，直直看向艾瑞。那一瞬间，艾瑞感到耳后的验证器爆发出一阵剧痛，仿佛被烙铁烫伤。
"他...还活着？"艾瑞勉强问道。
"某种程度上。"莫森抚摸着透明舱，"他的生物大脑已经大部分坏死，但关键神经通路被完美保存。正是他的思维模式启发了我们的记忆传播算法。"
艾瑞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净化工程的效率如此惊人——他们不只是修改数据，而是在利用一个天才黑客的思维模式，让虚假记忆像病毒一样在人群中自然传播。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艾瑞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莫森的表情变得严肃："因为我想让你理解这项工作的意义。艾瑞，我们站在人类认知革命的前沿，我们可以创造一个符合人类真正需求的世界"
他调出一段全息视频——一个阳光明媚的城市，人们面带微笑，街道干净有序。"这是新芝加哥，我们第一个完整记忆重构的试验区。犯罪率下降89%，生产率提高300%，居民满意度达到历史峰值。"
艾瑞看着那些幸福的面孔，脑袋一阵眩晕胃里一阵翻涌。这种人为制造的幸福与家养动物的满足有何区别？而这个计划不过是让全人类为他们的一己之私服务。
"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他谨慎地说。
"当然。"莫森拍拍他的肩，"明天我们讨论你的第一个任务——协助处理西郊爆炸最后的1.3%。回家休息吧。"
走出总部大楼，艾瑞的手指在口袋里盲打了一条加密信息给马库斯："需要紧急会面。发现蠕虫源头。"
夜幕降临后，艾瑞再次来到"遗迹"杂货铺。这次他被直接带到后间，马库斯和罗琳已经等在那里，面前摊开各种设备。
"你活着回来了。"罗琳松了口气，"验证器数据显示他们今天尝试了初级记忆干预。"
艾瑞摸着耳后的凸起："某种神经稳定剂，说是帮助思考更清晰。"
"典型的认知开启剂，"马库斯检查着数据记录，"先打开神经通路，再植入建议。幸好验证器及时阻断了关键突触的重组。"他抬头看向艾瑞，"你说发现了蠕虫源头？"
艾瑞描述了那个漂浮在液体中的老人，以及莫森关于1988年原始蠕虫病毒的讲述。马库斯的脸色越来不安。
"...他们真的做到了。"他喃喃道，"十年前就有传言说数据理事会在进行意识数字化实验，但没人相信他们能成功保存这么古老的神经模式。"
罗琳："这解释了为什么记忆修改如此高效。他们不是在强行改写记忆，而是在利用一个天才黑客的思维模式，让虚假记忆像病毒一样'自然'传播。"
"更可怕的是，"艾瑞调出他在离开前偷偷拍摄的莫里斯戒指照片，放大内侧刻字，"看这个。"
模糊的影像上依稀可辨一行小字："R.T.M to R.H.M, 1989"。
"R.T.M是罗伯特·塔潘·莫森的缩写，"马库斯倒吸一口冷气，"那R.H.M..."
"就是我们认识的莫森，"艾瑞点头，"罗伯特·亨利·莫森。他们不是同名，他们是同一个人……"
房间陷入死寂。这个发现意味着记忆净化工程的历史可能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悠久，背后的联系也更深入。
"这不仅仅是数据理事会的一个项目，"罗琳最终打破沉默，"这是一个跨越两代人的长期计划。父亲创造工具，儿子实施应用..."
马库斯突然调出一份古老的数据档案："等等...如果他们是父子，那么根据历史记录，老莫森在2002年就已经'去世'了。但根据艾瑞的描述，他的大脑至少部分还活着...这意味着..."
"意味着数据理事会或者说其前身，已经秘密进行这种研究至少三十年。"
罗琳站起身来回踱步："我们需要更多证据。艾瑞，你能接触到记忆库的核心系统吗？"
"作为特别小组成员，我有三级权限，但核心算法需要莫森本人的生物识别。"
马库斯眼睛一亮："那个戒指...你说莫森总是戴着它？如果它真的是父子相传的信物..."
艾瑞明白了他的意思："可能包含某种生物密钥。但接近它几乎不可能。"
"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罗琳若有所思，"莫森显然很看重你，艾瑞。他在培养你作为接班人。"
这个想法让艾瑞胃部一阵绞痛。他想起莫森谈论"新世纪"时眼中的狂热光芒——那不是单纯的权力欲望，而是一种扭曲的使命感，一种自认为在拯救人类的病态崇高感。
"明天我要处理西郊爆炸最后的'异议者'，"艾瑞说，"也许能在那里找到更多线索。"
"小心，"马库斯警告，"根据我们的资料，最后的1.3%往往会接受更...激进的处理方式。"
当晚，艾瑞再次翻阅母亲的日记和照片。在数据可以被随意篡改的世界里，这些物理载体成了他唯一的锚点。但即使如此，他仍忍不住怀疑——照片中微笑的女人真的了解她的儿子吗？如果他自己的记忆都不可靠，那么关于"自我"的概念又建立在什么基础上？
他拿出一张空白纸，开始列出所有他能确定的真实：
1. 母亲死于车祸（已验证）
2. 西郊爆炸确实发生（但真实规模未知）
3. 记忆净化工程存在
4. 莫森蠕虫基于老莫森的思维模式
5. 我此刻正在反抗
写下最后一点时，艾瑞停顿了。他真的确定这一点吗？有没有可能整个抵抗组织都是记忆净化工程设计的测试场景？甚至现在写下这些文字的行为，是否也在某种实验的剧本中？
耳后的验证器突然发出一阵刺痛，打断了这种无限递归的怀疑。艾瑞苦笑——至少这个疼痛是真实的。
他翻到日记新的一页，慎重地写道："无论未来我变成什么样子，无论我被告知什么'真相'，请记住：怀疑是自由的最后堡垒。"
窗外，第一缕晨光已经刺破夜空。几个小时后，他将以净化者的身份面对那些仍记得真相的人。艾瑞不知道自己在那种对峙中会作何反应，但他知道一点——耳后的那个微型设备会提醒他什么是真实的疼痛。
而在这个被精心设计的世界里，疼痛或许是最诚实的感受。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