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手腕上的束缚带。
艾瑞眨动沉重的眼皮，意识从药物迷雾中缓慢浮出。他躺在一间类似医院病房的房间里，但墙壁过于光滑，没有窗户，唯一的门是气密设计。耳后的植入物仍在，但不再疼痛——也许被某种抑制剂屏蔽了。
"认知恢复进度87%，记忆稳定性良好。"一个机械女声从某处扬声器传出。
艾瑞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除了头部，身体其他部分都被牢牢固定。他转动眼球，看到左侧墙上挂着一面反光板——不，是单向玻璃。有人在观察他。
"放开我。"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没有回应。但几秒钟后，束缚带突然同时松开。艾瑞缓慢地坐起来，眩晕感让他不得不扶住床沿。这时他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老旧的金属物件——母亲的钱包。
这个普通的棕色皮夹在此时出现显得如此突兀，以至于艾瑞一时间不敢触碰它。在他的记忆中，这个钱包应该和母亲的其他遗物一起存放在公寓的储物箱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钱包，熟悉的皮革触感唤起一阵尖锐的怀念。打开后，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母子合照，和一张他从没见过的小型数据卡——老式的，需要特殊读卡器的那种。
"艾菲尔一直很谨慎。"
莫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艾瑞猛地转身，看到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病房里，白大褂代替了平日的西装，左手依然戴着那枚银戒。
"这是什么？"艾瑞紧握数据卡，指节发白。
"她留给你的最后讯息。"莫森出人意料地没有上前抢夺，"我本可以在你昏迷时查看内容，但...我想你应该有权利第一个看到它。"
艾瑞警惕地盯着莫森："为什么突然仁慈？"
莫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向单向玻璃，按下隐蔽的控制面板。玻璃瞬间变得透明，露出后面另一个房间——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容器，充满淡蓝色液体，隐约可见一个苍老的人形漂浮其中。
"你祖父状态稳定了。"莫森轻声说，"每次意识传输都会消耗他的神经组织，但这次很顺利。"
艾瑞一时恍惚："你在胡说什么？"
莫森转向他，眼神中有种奇怪的柔软："艾瑞，你以为你的姓氏是随母亲吗？不，你全名是艾瑞·莫森。你是我的儿子。"
房间似乎在艾瑞眼前旋转。这个宣称荒谬得可笑，但耳后的植入物突然爆发一阵剧痛，伴随着闪回的画面——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弯腰对年幼的他耳语："记住，疼痛是真实的。当它来临时，抓住第一个出现的画面。"
"不..."艾瑞摇头，本能地抗拒这个信息，"我父亲死于车祸，和母亲一起..."
"记忆移植。"莫森叹气，"十三岁时，你目睹了实验事故，产生了严重创伤。为了保护你，我们创造了新的记忆——慈爱的母亲，车祸身亡的父亲。事实上，你母亲是数据理事会的叛逃者，带着你躲藏了十年，直到那场真实的'车祸'。"
艾瑞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那张数据卡。耳后的疼痛持续加剧，但随之浮现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一间满是仪器的实验室，一个哭泣的男孩被按在手术台上，耳后被植入某种设备...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艾瑞艰难地问。
"因为计划进入最后阶段了。"莫森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全球记忆库将在72小时后启动'净化协议'，一次性消除所有战争、仇恨和分裂的记忆。人类将迎来真正的和平。"他向前一步，"而你，作为唯一天生具备记忆抵抗力的个体，将成为新世界的监督者，确保乌托邦永续。"
艾瑞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何如此特殊——他不是实验对象，而是被培养的继承者。这个认知比任何物理打击都更具破坏性。他看向玻璃后的祖父，那个创造了最初蠕虫病毒的天才，现在只剩下一具泡在液体中的躯壳。
"母亲是怎么死的？"艾瑞突然问。
莫森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意外。她试图破坏主服务器。"
"你杀了他。"艾瑞的声音低沉而肯定。
"我拯救了世界。"莫森纠正道，"就像你现在要做的一样。"他指了指数据卡，"看完它吧。那是她留给你的病毒程序，本可以摧毁整个记忆库。但我已经升级了防火墙，它不再构成威胁。"
艾瑞不敢相信莫里斯就这样轻易让他接触潜在武器，除非...除非这是个测试。莫森在观察他是否会重蹈母亲的覆辙。
"我需要单独看。"艾瑞说。
莫森考虑片刻，出乎意料地点头同意："一小时后我来接你。然后...我们一起去启动新世界。"
莫森离开后，艾瑞立刻检查房间是否有监控。果然，角落里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微型摄像头。他背对摄像头坐下，假装研究数据卡，实则用身体遮挡，从母亲钱包的暗袋里摸出一片薄如蝉翼的金属片——钥匙卡，上面刻着"B3-227"。
这是母亲的风格。她总是把真正重要的东西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耳后的植入物再次刺痛，这次伴随着一段异常清晰的记忆：母亲蹲在年幼的他面前，手指轻触他耳后的疤痕："记住这个地方，艾瑞。当世界变得太虚假时，按下它。疼痛是你唯一能信任的感觉。"
艾瑞深吸一口气，按下植入物。剧痛如海啸般袭来，但随之浮现的是一张完整的地图——记忆库总部的地下蓝图，标记着一条通往B3层227室的秘密路径。那是母亲工作过的地方。
他必须离开这个房间。
艾瑞环顾四周，目光停在病床的金属护栏上。他假装咳嗽，将护栏用力掰下一小段，然后蜷缩着身体，用尖锐的断口划开自己的手指。鲜血渗出，他夸张地捂住手倒在床上。
不到十秒，警报响起，两名医护人员冲进来。在他们靠近的瞬间，艾瑞用护栏碎片击倒一人，另一人被他的手肘击中喉咙。他迅速扒下白大褂自己穿上，取走他们的门禁卡。
走廊空无一人。根据记忆中的地图，艾瑞找到应急楼梯，向下三层来到B区。227室是一间不起眼的储物间，但钥匙卡刷开后，露出里面的电梯面板——这是通往真正B3层的秘密入口。
电梯下降时，艾瑞终于有时间查看母亲的数据卡。他的终端无法读取完整内容，但闪过的片段足以让他血液凝固：儿童实验记录、神经重构过程、以及...他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第一代记忆免疫体"名单上。
"叮"。电梯门打开，面前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实验室。灰尘覆盖的设备中央，立着一个与楼上相似的、但小得多的培养舱。舱内空空如也，但标签清晰可见："I.M. 初始宿主"。
I.M. 艾瑞·莫森。
墙上的日志屏幕还保留着最后一条记录："2017年5月14日，l.M.记忆抵抗测试成功。植入物稳定性98.7%。准备大规模应用。"
日期是母亲"车祸"前一周。
艾瑞踉跄后退，撞翻了一个标本罐。液体倾泻而出，里面漂浮的东西滚到他脚边——那是一个人类海马体的解剖标本，标签上写着"捐赠者：艾菲尔·李"。
母亲。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莫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艾瑞转身，看到莫森站在电梯口，手中握着一把老式手枪。
"她自愿捐赠的，"莫森平静地说，枪口纹丝不动，"为了科学。就像你现在要做的选择一样——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艾瑞耳后的植入物灼烧般疼痛，但此刻这种痛苦成了他唯一的锚点。他盯着父亲的枪，突然笑了："你不会杀我。你需要继承者。"
"确实。"莫森承认，"但如果你拒绝角色，我可以提取你的神经模式，创造替代品。痛苦会更大，但结果相似。"
艾瑞慢慢向培养舱移动："所以这就是我的身世？一个实验品？一个工具？"
"你是奇迹。"莫森的语气几乎称得上温柔，"你母亲和我在早期实验中创造了你——第一个对记忆修改有天然抵抗力的孩子。你的海马体结构独一无二，是完善莫森蠕虫的关键。"
艾瑞的手背在身后，悄悄按下培养舱的控制面板。系统居然还有残存电量，屏幕亮起微光。
"她背叛了我们，"莫森继续道，"当意识到计划规模时，她带着你逃跑了。但我从未停止寻找你们...直到那场安排好的'车祸'。"
面板显示最后一次使用的参数：不是记忆删除，而是记忆强化。母亲没有破坏实验，她在试图反转它！
艾瑞突然明白了母亲真正的计划——她不是要摧毁记忆库，而是要创造一个能抵抗记忆病毒的群体。而他，艾瑞，就是那个载体。耳后的植入物不是监控设备，而是记忆疫苗的传播器。
"时间到了，儿子。"莫森举起枪，"你的选择？"
艾瑞直视莫森的眼睛："母亲给了我真正的遗产。"他猛地按下控制面板上的执行键。
整个实验室突然震动，培养舱发出刺眼的蓝光。莫森开枪了，但子弹擦过艾瑞肩膀，因为同一时刻，耳后的植入物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能量波，疼痛如此剧烈以至于艾瑞眼前一片雪白。
模糊中，他看到一个女人从培养舱的光中走出——不是实体，而是全息投影。母亲。她年轻时的模样，微笑着伸出手：
"记住，艾瑞。真相就像疼痛一样无法被完全抹除。"
莫森疯狂地射击投影，但子弹只穿过光影打在墙上。突然，所有设备同时启动，屏幕上数据如瀑布般流动——母亲隐藏的程序终于激活了。
"你做了什么？"莫森转向艾瑞，脸上首次出现恐惧。
"启动了真正的净化。"艾瑞在疼痛中微笑，"不是删除记忆，而是恢复它。所有人被偷走的过去...正在回来。"
警报声响彻整个设施。莫森怒吼一声冲向主控台，但为时已晚。艾瑞看到终端屏幕上的进度条：【记忆回溯协议启动，完成度23%...24%...】
突然，电梯再次开启，三个全副武装的人冲进来——不是数据理事会的警卫，而是陌生人，他们制服上有一个眼睛图案的徽章。
"记忆守望者。"为首的女人说，"艾瑞，我们是来帮你的。"
莫森见状转身就跑，但被其中一人射中腿部倒地。——艾瑞认出是"遗迹"的老人——迅速在控制台接入一个设备："病毒传播加速，预计47分钟后覆盖主记忆库。"
艾瑞勉强站起来，耳后的疼痛逐渐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清明感。随着母亲程序的运行，他脑海中破碎的记忆开始重组：母亲不仅是叛逃者，还是最初的研究员之一；他的记忆抵抗力不是偶然，而是基因设计的产物；而那个所谓的"抵抗组织"，确实是数据理事会创造的假抵抗运动，目的是测试他的忠诚度...
"还有一件事你需要知道。关于你收到的加密邮件……"
屏幕显示一段录像：一间昏暗的房间里，亚莉被束缚在椅子上，但她还活着，正对着镜头说话："艾瑞，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程序启动了。听着，'遗迹'是陷阱，但疼痛是真实的。找到34.052235, -118.243683..."
录像突然中断。艾瑞抬头，发现所有人都盯着他。
"坐标指向哪里？"他问。
老人严肃地说："一个比记忆净化工程更古老的秘密。你准备好了吗？"
艾瑞摸向耳后的疤痕，那里现在只余微微温热。无论前方是什么，至少现在他知道了自己是谁，以及为何而战。
"带路吧。"他说。
当他们离开时，艾瑞最后看了一眼母亲的投影。她微笑着，嘴唇开合，无声地说出一个词：
"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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