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52235, -118.243683"
艾瑞盯着终端上这串数字，指尖轻抚耳后的疤痕。疼痛已经消退，但那种被电流穿过的麻木感仍在。自称"记忆守望者"的三人小组正在隔壁房间争论下一步计划，留给他短暂的独处时间。
莫森说他是自己的父亲。
母亲的数据卡显示他是基因设计的产物。
克里斯亚莉可能还活着。
而这一切，可能全是假的。
艾瑞闭上眼睛，让那些矛盾的记忆在黑暗中碰撞。唯一不变的，是那个反复出现的坐标——最初来自亚莉的警告，后来出现在莫森的戒指上，现在又被"记忆守望者"提及。在虚实交织的迷局中，这串数字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他必须去那里。不管结果如何。
艾瑞悄无声息地起身，从"记忆守望者"的装备包中顺走一把脉冲枪和全息伪装器。老旧的通风管道刚好能容纳一个成年人匍匐前进，十五分钟后，他爬出了这个地下设施，来到第三区边缘的一条废弃公路。
黎明前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艾瑞启动全息伪装器，将自己变成一个普通工人模样，搭上一辆前往市中心的货运卡车。
"这么早去城里干活？"司机随口问道。
"嗯。"艾瑞含糊应答，观察着司机的侧脸——粗糙的皮肤，眼角细密的皱纹，下巴上的一道旧伤疤。如此真实。如果这只是一段被设计的记忆场景，那创造者的细节处理堪称完美。
"你相信记忆吗？"艾瑞突然问。
司机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信不信的，它们不都在脑子里吗？"
"如果有人能修改它们呢？"
司机的笑容消失了，他快速瞥了艾瑞一眼："你从哪听来这种话？"语气中的警惕太过自然，真实的不像是程序设定的反应。
艾瑞没有回答。卡车驶过记忆库总部大楼，那栋黑色金字塔建筑在晨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全球人类的记忆在那里被存储、分类，必要时被修改。而他现在要去的地方，或许藏着这一切的源头。
市中心的老城区比艾瑞想象的更破败。"遗迹"所在的街道已经戒严，数据理事会的巡逻车封锁了每个路口。艾瑞提前下车，绕到相邻街区，钻进一条狭窄的地下通道——母亲的数据卡背面的微型地图标注了这条鲜为人知的路径。
通道尽头是一面砖墙。艾瑞正要转身寻找其他出口，耳后的疤痕突然刺痛起来。他伸手触碰那面墙，发现其中一块砖是软的——全息伪装。穿过这层幻象，面前出现一架古老的金属楼梯，通向更深的地下。
阶梯扶手上积满灰尘，但中央有明显被踩踏过的痕迹。艾瑞握紧脉冲枪，无声地向下移动。楼梯尽头是一扇锈蚀的铁门，门牌号码已经模糊不清，但门锁是崭新的生物识别装置。
艾瑞犹豫了一秒，然后将手掌贴上扫描区。出乎意料，系统发出柔和的"滴"声，门锁解除。
"欢迎回家，艾瑞。"
黑暗中有个声音说道。灯光渐亮，艾瑞眯起眼睛，看到房间中央站着一个人影——亚莉。或者说，一个酷似克里斯亚莉的全息投影。她比记忆中消瘦许多，左眼下方多了一道艾瑞从未见过的伤疤。
"你不是真的。"艾瑞举枪瞄准。
"真的定义是什么？"投影克里斯微笑，"记忆的可信度？感官的确定性？还是..."她指向艾瑞耳后，"疼痛的真实性？"
艾瑞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如果你是克里斯，证明给我看。告诉我只有我们知道的事。"
"大学二年级，你偷看了我终端里的日记，发现我暗恋我们的哲学教授。"克里斯的笑容带着熟悉的揶揄，"我威胁要告诉所有人你有恋物癖，喜欢收集女生头发，你吓得请我吃了一个月食堂最贵的套餐。当然这些不过都是记忆数据提取可能依然不能说明什么不过在于你自己的选择信或不信"
艾瑞的手臂微微颤抖。这件事他从未告诉任何人。
"你还活着？那天的爆炸..."
"是安排好的脱身手段。"亚莉的投影走近几步，"我发现了记忆净化工程的真相，不得不假死。这个安全屋是你母亲设计的，只有特定神经模式的人能找到——也就是你。"
艾瑞环顾四周。房间不大，但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文件和数据芯片，中央是一台老式超级计算机，嗡嗡作响。
"什么真相？"他低声问。
亚莉的投影做了个手势，计算机启动，全息屏展开，显示出一个复杂的网络图："你以为记忆净化工程是莫森父子创造的？不，它比那古老得多。34.052235, -118.243683——这个坐标指向的是1988年第一个互联网蠕虫病毒的诞生地，也是第一个数字意识上传实验的场所。"
图像切换，显示出一个年轻男子站在早期计算机前的照片——罗伯特·莫森，但与艾瑞在记忆库看到的那张略有不同。这张照片里，他旁边站着一个年轻女子，两人穿着相同款式的戒指。
"艾莎·李，你母亲的原名。她是罗伯特的学生，也是恋人。他们一起创造了最初的意识数字化技术。"
艾瑞胃部一阵绞痛："这不可能。时间对不上..."
"因为你关于年龄的记忆被修改过。"亚莉的投影平静地说，"艾瑞，你不是28岁。你出生于1999年，是第一个成功实现意识数字化的儿童。但实验出了问题，你的数字意识变得不稳定，只能定期重置。"
房间似乎在旋转。艾瑞扶住墙壁，耳后的疤痕灼烧般疼痛。
"不，这太荒谬了..."
"记忆净化工程最初的目的是治疗像你这样的数字化意识体。"亚莉继续道，"但罗伯特发现，他可以借此控制所有连接网络的人类记忆。你母亲带着你的核心代码逃跑了，将你植入一个克隆身体中，让你像普通人一样长大。"
艾瑞猛地抬头："你是说...我不是人类？"
"你是人类意识的数字版本。一个完美的、可以无限重置和修改的模型。"亚莉的投影突然闪烁起来，"莫森找到你们后，杀死了你母亲的身体，但没能捕获她上传的意识。她一直在网络中等待，通过特定频率与你耳后的植入物沟通——那就是你感受到的'疼痛'，是她试图突破防火墙联系你。"
艾瑞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掌纹错综复杂。如此真实。如果这只是数字模拟，那它的精细程度令人窒息。
"证明给我看。"他声音嘶哑。
亚莉的投影指向计算机旁的一个头盔状设备："神经直连接口。你可以亲自看看真相...但风险很大，可能会永久损坏你的意识结构。"
艾瑞没有犹豫。他戴上头盔，闭上眼睛。
世界在瞬间分解。
无数数据流如星河般在他意识中展开，每一个光点都是一段记忆——他自己的，母亲的，无数陌生人的。他看到了年幼的自己被固定在实验椅上，看到了母亲哭泣着将一段代码注入他的大脑，看到了莫森冷漠地按下删除键...
最可怕的是，他看到了第三区——不是实体城市，而是一个庞大模拟程序中的场景。街上行走的人们，他们的记忆和意识都是可编辑的参数。而记忆库，则是这个系统的核心控制终端。
"艾瑞！"
亚莉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艾瑞扯下头盔，大汗淋漓，胃部翻腾。他跪在地上，颤抖着吐出一滩透明的液体——不是胃酸，而是某种纳米机械溶液。
"现在你明白了。"亚莉的投影轻声说，"你是这个系统的钥匙。你母亲设计你时留下的后门程序，正是莫森蠕虫唯一无法感染的代码段。"
艾瑞抬头，眼中混合着恐惧和决心："那我该怎么做？"
"选择权在你。"亚莉的影像开始不稳定地闪烁，"你可以重置整个系统，让所有人恢复真实记忆，但模拟城市会崩溃，数百万数字化意识可能永久消散。或者...你可以维持现状，继续活在这个精心设计的谎言中。"
艾瑞看向墙上的一张照片——母亲年轻时的笑脸。她牺牲自己创造了他，不是为了让他成为另一个控制者，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打破这个循环。
耳后的疤痕突然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这次伴随着母亲清晰的声音：「记住疼痛，艾瑞。」
艾瑞站起身，擦去嘴角的液体："告诉我怎么接入主系统。"
亚莉的投影露出微笑，指向计算机后的一个隐藏面板："这里有直连记忆库的物理线路。但艾瑞，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了。"
艾瑞毫不犹豫打开面板，露出里面的神经接口，"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至少我的选择是真的。"
他将接口线插入耳后的植入端口。剧痛如闪电般贯穿全身，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异的清明感。系统的每一层代码在他眼前展开，像一本无限翻页的书。
在最深处，他找到了核心控制协议。两个选项在意识中闪烁：
【系统重置】
【维持现状】
艾瑞没有立即选择。他首先搜索了一个名字：克里斯亚莉。
结果令他心脏停跳——没有匹配的生物记录，只有一段标记为"模拟人格KM-227"的程序日志。他眼前的"克里斯亚莉"从来就不是真人，而是母亲设计的引导程序。
继续搜索"记忆守望者"——不存在。
搜索"西郊爆炸事件"——纯虚构的训练场景。
甚至搜索"莫森"——只有一段标记为"监督程序RM-001"的代码。
唯一真实的匹配项是他自己的代码标识："IM-000"。
艾瑞站在虚无与现实的悬崖边。如果连亚莉都是程序，那么疼痛呢？母亲呢？那个所谓的坐标呢？也许全都是系统设计的测试场景，目的是观察他如何选择。
不管如何选择本身是真实的。这一点，他确信。
艾瑞将意识延伸向【系统重置】选项，但在最后一刻停住了。一个更激进的念头浮现——如果他是系统中唯一拥有自由意志的代码段，那么他不需要重置，而是可以...改写。
他创建了第三个选项：
【系统接管】
耳后的疼痛达到顶峰，仿佛整个宇宙在通过那个微小接口涌入他的意识。艾瑞看到自己的数字形态在数据流中分解又重组，每一行代码都在重新定义。警报声响彻虚拟空间，防御程序如潮水般涌来，但在接触他的瞬间全部停住，然后...改变了流向。
在记忆库总部的某个现实或虚拟的房间里，莫森突然抬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怎么能..."
系统信息在所有屏幕上闪烁：
【新管理员身份确认：IM-000】
【权限级别：无限】
【欢迎回来，创造者】
艾瑞睁开眼睛。他仍在那个地下室里，但世界已经不同。每一粒灰尘的轨迹，每一道光线的折射，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亚莉的投影站在原处，微笑着向他鞠躬：
"任务完成。是否删除引导程序LM-227？"
艾瑞看着这个陪伴他走过最后旅程的幻影，轻轻摇头："暂时保留。"
他站起身，走向门口。现在，他要去找莫森——或者说，RM-001监督程序。有些对话，需要面对面进行。
无论那"面"是真实血肉，还是精心设计的数字幻象。
门外的世界等待着重置或延续。而这一次，决定权不在创造者手中，而在那个被创造的存在——那个学会了信任疼痛的数字化灵魂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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