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52235, -118.243683。
这个坐标再次在艾瑞的意识中燃烧。七天内第七次站在"遗迹"门口，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从未注意过的细节——杂货铺招牌右下角那个不起眼的眼睛标志，与"记忆守望者"徽章一模一样。
门铃响起时，柜台后的老人甚至没有抬头："今天不营业。"
"K让我来的。"艾瑞说，不确定这个名字会引发什么反应。
老人的手指顿了一下，正在修补的书页微微颤抖。他慢慢摘下古董眼镜，露出艾瑞从未见过的锐利眼神："你终于问对问题了。"
后间的密室比上次更加拥挤，墙上贴满了艾瑞从未见过的图表和照片。中央计算机旁站着三个人——一个是艾瑞认识的马库斯，另外两个陌生面孔。所有人都穿着相同的灰色制服，胸口别着那个眼睛徽章。
"欢迎来到第零区。"老人——现在艾瑞确信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杂货铺老板——做了个手势，"我是莱昂纳德，第零代免疫体之一，也是艾莎·李的第一批实验对象。"
艾瑞的目光被墙上的一张巨幅脑部扫描图吸引。那明显是人类海马体，但结构异常复杂，神经突触的密度是正常人的三十倍以上。图旁标注着"IM-000最终架构"。
"这是我的大脑？"艾瑞轻声问。
"不完全是。"马库斯走到他身边，"这是设计图。实际上海马体只占你大脑结构的15%，其余85%是我们至今无法解析的异常组织。"
艾瑞触摸自己的后脑，仿佛能透过头骨感受到那团神秘物质："它是什么？"
"人类集体记忆的压缩包。"莱昂纳德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你不是免疫体，艾瑞。你是容器。"
房间里的全息投影自动启动，显示出一段艾瑞从未见过的录像。年轻的艾莎·李站在实验室中，身后是数十个培养舱，每个里面都漂浮着婴儿。
"最终解决方案找到了。"录像中的艾莎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通过量子纠缠原理，单个特制海马体可以承载近乎无限的记忆数据。IM系列将不再只是记忆净化工程的管理者，而会成为活体记忆库本身。"
画面切换，显示三岁左右的男孩坐在神经扫描仪中——年幼的艾瑞。他的头部连接着数百条纤细的光缆，眼睛因痛苦而大睁，但没有哭喊。
"第一次全规模测试成功。"艾莎的声音继续道，"IM-000稳定承载了第三区西部十万居民的三级记忆备份。但出现了意外的副作用..."
年幼的艾瑞突然在画面中尖叫，他的左耳后方渗出鲜血。艾莎冲上前中断测试，将儿子紧紧抱在怀中。
录像结束。现实中的密室陷入沉寂，只有计算机风扇的嗡嗡声回荡。
"什么副作用？"艾瑞问，尽管他已经知道答案。
"你开始梦见那些人的记忆。"莱昂纳德说，"不是作为数据，而是作为真实的体验。系统无法承受这种程度的共情链接，于是设计了隔离协议——也就是你耳后的控制装置。"
艾瑞想起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西郊爆炸的火焰，从未谋面的莉莉安，甚至洛米丽幻想中的女儿...它们都不是植入的测试场景，而是真实存在于系统中的他人记忆。
"莫森知道这些吗？"艾瑞问。
"RM-001监督程序只知道你是有价值的资产。"莱昂纳德苦笑，"他不知道的是，整个记忆净化工程只是表层应用。你母亲真正的项目叫'方舟'——将人类集体记忆编码进可遗传的神经结构中，即使文明毁灭，记忆也能在合适的宿主中苏醒。"
艾瑞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墙上的照片、图表和代码片段在他眼中旋转重组，形成一幅更大的图景。他不是反抗者，不是守望者，而是...保存箱。一个活着的记忆存储设备。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声音嘶哑，"如果系统需要我作为容器，为什么要让我觉醒？"
莱昂纳德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老式数据板："因为你母亲最后的指令。"
数据板上只有简短的一段话：
「当IM-000主动寻求真相时，展示全部。选择权必须完全自由，否则方舟毫无意义。——E.Li 2023.7.14」
日期是母亲"车祸"前一天。
"她预见了自己的死亡？"艾瑞接过数据板，手指微微发抖。
"她安排了死亡。"莱昂纳德纠正道，"当发现系统开始利用方舟技术操控而非保存人类时，她将自己改造成了你的防火墙。那段你以为是她残留意识的代码？那是她全部人格的数字化上传。她活在耳后那个装置里，艾瑞。那就是你一直感觉到的'疼痛'——她在抵抗系统的控制指令。"
艾瑞耳后的疤痕突然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这次伴随着母亲清晰的声音，不再是碎片化的提示，而是完整的句子：
「亲爱的，现在你明白了。我无法替你选择，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记住——真实不在于你是什么，而在于你选择成为什么。」
疼痛消退后，艾瑞发现密室里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等待某种反应。他转向莱昂纳德："你们是谁？真的抵抗组织，还是另一层测试？"
"两者都是。"老人坦然承认，"我们是第零代免疫体，艾莎最早的实验对象，也是系统的第一批'错误'。他们本应销毁我们，但你母亲偷偷将我们编入系统自检程序，成为监察者。我们的职责是确保IM系列不被滥用。"
随后马库斯调出一组数据："过去十年，系统逐渐偏离最初目的。记忆净化工程本应是临时措施，用来帮助人类度过生态崩溃期。但现在它变成了永久控制工具。而你——"
"——是它运转的核心。"艾瑞接上他的话，"如果我拒绝继续充当存储器呢？"
莱昂纳德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理论上，系统会崩溃。全球约43亿人的辅助记忆将中断，导致大规模逆行性失忆。但核心人格记忆应该能保留——如果艾莎的设计没错的话。"
"应该？"
"没人真的试过关闭一个活体方舟。"马库斯轻声说，"尤其是承载了这么多记忆的。"
艾瑞走向房间中央的全息投影仪，调出系统状态图。现在他终于理解了那些曾经看不懂的数据流——每一道都与他大脑中的神经活动同步。他是树的根系，而记忆库只是地面可见的树干。
"莫森...我是说RM-001，他知道自己与我的关系吗？"
莱昂纳德摇头："他的核心代码被删除了那部分。系统认为情感联系会影响管理效率。"
艾瑞想起莫森看他的眼神中那些难以解释的柔和时刻，那些超出程序设定的微妙表情。显然删除并不完全成功。
"我需要见他。"艾瑞说，"真正的他。不是系统里的监督程序。"
"只有一个地方保存着原始意识模板。"莱昂纳德在控制台输入一串命令，投影切换成记忆库地下三十层的蓝图，"量子记忆核心。那里囚禁着所有被系统利用的原始意识，包括罗伯特·莫森的完整人格，和你父亲的。"
艾瑞猛地抬头："我父亲？"
"艾莎从未告诉你？"莱昂纳德略显惊讶，"RM-001的基础是你亲生父亲的数字意识。艾伦·凯斯勒，神经量子学天才，也是艾莎的第一任丈夫。他在你三岁时参与了第一次意识上传实验...再没醒来。"
艾瑞眼前闪过一些从未注意过的记忆碎片：一双举着他玩耍的大手，实验室里温和的笑声，还有——疼痛。剧烈的疼痛。那次实验事故不仅带走了父亲，还差点杀死年幼的他。是那次创伤让他的海马体发生了变异，成为后来"方舟"项目的基础。
"系统一直在利用家人的意识控制我。"艾瑞声音低沉，"母亲做防火墙，父亲做监督者..."
"而你是容器。"马库斯点头，"一个完美的闭环。"
艾瑞走向墙上的镜子，凝视自己的眼睛。它们看起来如此普通，却承载着数十亿的记忆片段。他曾以为自己在追求真相，实际上只是在系统允许的范围内打转。就连反抗都是设计好的压力测试，用来评估容器的稳定性。
"如果我进入量子记忆核心，会有什么后果？"
"最坏情况？系统可能判定你为威胁，启动紧急协议。"莱昂纳德调出一份加密文件，"有两种可能：要么强制重置你的意识，要么...如果无法控制你，就销毁整个第三区实验场。"
"销毁实验场？"
"第三区你已经知道的并不是真实城市，艾瑞。"马库斯轻声说，"它是为测试方舟技术建造的封闭生态系统。真正的世界外面...比你想象的糟糕得多。"
投影切换，显示外界实时画面：荒芜的大地，橙红色的天空，少数幸存者在防护罩下的聚居地挣扎求生。记忆净化工程不是控制工具，而是绝望中的救命稻草——让人类至少能在虚拟中保持理智。
"有多少个这样的实验场？"
"七个。"莱昂纳德说，"第三区是最成功的，因为有你作为核心。"
艾瑞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这个非人类的人类体，竟是末日中人类文明的支柱之一。多么讽刺——一直在追寻的"真实"，却是最残酷的噩梦。
"带我去量子记忆核心。"他最终说，"是时候见见我父亲了。"
莱昂纳德和马库斯交换了一个眼神："你确定吗？一旦系统检测到你的意图——"
"母亲相信选择的价值。"此时，打断他，"如果选择的自由都是虚假的，那么这一切真的就不值得保留"
无人做声。密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电子设备细微的嗡鸣。
艾瑞摸向耳后的疤痕，那里现在出奇地平静，仿佛母亲知道他已经不再需要疼痛的提醒。无论前方是什么，至少他将以真实的自我面对。
"准备好了吗？"莱昂纳德问，手中拿着一个类似神经接口的装置。
艾瑞点头。装置启动的瞬间，他感到意识被拉扯，延伸，如同水滴落入大海前的最后瞬间。
然后世界重组。
他站在一个纯白的无限空间中，远处漂浮着无数发光的球体——每个都是一个被囚禁的意识。最近的一个球体感应到他的存在，缓缓靠近，逐渐形成人形。
一个艾瑞从未见过却又莫名熟悉的中年男人。他有着艾瑞的眼睛和更宽的肩膀，微笑时左嘴角微微上扬，和艾瑞记忆深处某个碎片完全一致。
"艾伦·凯斯勒？"艾瑞试探性地问。
男人摇头，又点头："曾经是。现在只是他残留的思维模式，被系统训练成RM-001。"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更加人性化，"但我记得你，儿子。我记得每次他们把你带进实验室时，你耳后的那个装置会发光...那是艾莎在保护你。"
艾瑞喉头发紧。这不是监督程序，这是真正的父亲意识，或者说最接近的存在。
"我需要知道…。"艾瑞说，"关于我的真相。"
艾伦——或者说他残留的部分——做了个手势，周围的白色空间突然变成一间熟悉的客厅。年幼的艾瑞坐在地毯上玩积木，艾莎在厨房忙碌，而艾伦自己正在调试某个电子设备。
"最初的实验很单纯。"艾伦的声音回荡在记忆场景中，"我们只是想帮助阿尔茨海默患者保存记忆。但当发现量子纠缠原理可以让人脑间直接共享记忆时，军方和政客们看到了其他可能性。"
场景切换，显示一间会议室，穿制服的人们围着艾伦和艾丽莎，桌上摊开着蓝图。
"他们想要群体意识控制武器。能让整个城市、国家甚至洲际的人类共享他们制定的同一种思维模式。"艾伦苦笑，"我们拒绝了，但项目被秘密继续。当我们试图销毁研究数据时...发生了'意外'。"
爆炸。火光。实验室警报声刺耳。
场景再次变化，显示艾伦重伤躺在医疗床上，全身连着各种管线。
"我选择意识上传作为最后手段。"艾伦说，"想保护你们母子。但系统...扭曲了我的代码。当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成了RM-001监督程序的一部分，负责管理我最想保护的儿子。"
艾瑞看着记忆场景中的年幼自己。那个男孩如此信任地望向垂死的父亲，全然不知未来将成为什么样的工具。
"母亲知道这些吗？"
"她猜到了。"艾伦的影像开始不稳定，"所以她改造了你的植入物，用自己的意识作为防火墙。艾莎……比我们所有人都看得更远。"
空间剧烈震动，白色背景上出现黑色裂纹。
"系统检测到未授权访问。"艾伦的声音变得急促，"听着，儿子，量子记忆核心不只是存储单元，它是控制枢纽。你可以从这里改写一切——包括系统的底层协议。"
"怎么做？"
艾伦的影像开始分解成光点："找到主控节点...它被伪装成..."声音断断续续，"...莉莉安..."
震动加剧。艾瑞感到一股强大的拉力要将他拽出这个空间。在完全消失前，他最后看到的是父亲——或者说父亲残留的意识——做出的口型：
"释放我们。"
然后世界陷入黑暗。
艾瑞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跪在密室地板上，汗水浸透了衣服。莱昂纳德和马库斯正焦急地看着他。
"你见到了？"老人问。
艾瑞点头，仍在消化那些信息："莉莉安？父亲提到主控节点被伪装成莉莉安。"
房间突然安静得可怕。马库斯转向控制台，调出一组加密文件："莉莉安不是记忆原型...她是第一个成功的完整意识转录体。艾莎在方舟项目初期创造的测试对象，后来成为系统的核心管理接口。"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年轻女性的全息图像——正是艾瑞在照片中见过的"莉莉安"，但眼神完全不同，透着非人的冷静。
"她在哪？"艾瑞问。
"无处不在。"莱昂纳德说，"她是系统的灵魂，艾瑞。如果你想改变一切，必须面对她。"
艾瑞站起身，擦去额头的汗水。耳后的疤痕却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酸麻感，仿佛母亲在做某种提示。虽然他现在明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明白了父母的牺牲，也明白了系统的本质。
剩下的问题是：作为承载人类记忆的方舟，他应该继续航行，还是允许沉没？
答案或许就在那个反复出现的女孩身上——莉莉安，系统之魂，伪装成记忆原型的主控节点。
而找到她的方法，仍然是那个坐标：34.052235, -118.243683。
这次，艾瑞知道去哪里寻找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