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傍晚,窗外的霓虹刚亮起廉价的紫红,张薇觉得自己快要被屏幕吸进去了。
显示器上是她画了三天三夜的《天命女帝》手游主视觉图——巅峰时期的武则天,凤冠霞帔,眸若寒星,睥睨天下的气势几乎要冲破屏幕。
然而此刻,甲方爸爸最新一条钉钉消息像鞭子一样抽在她疲惫的神经上:
“武皇少女期形象迭代:请增添‘初入宫闱之稚嫩感’,同时眼神需隐含‘未来帝星之锋芒’。切记,用户需感受到命运的齿轮在转动。”
“命运的齿轮?我转动你的螺旋升天!”
张薇把键盘推得哐当一响,抓起旁边半瓶可乐猛灌一口,冰凉糖水混着气泡刺得她喉咙发紧,却压不下心头那股无名邪火。
稚嫩加锋芒?十四岁的小女孩,突然被丢进李世民的后宫,没有吓哭就算心理素质过硬了,还要眼神里藏刀子?画个矛盾体吗?
连续加班带来的头痛如同钝器敲打太阳穴,她烦躁地点开桌面文件夹“古代少女五官参考”,试图从故纸堆里找点灵感。
唐俑、宋画、明清仕女……那些凝固在时光里的少女面孔,眼神或茫然,或羞怯,或温顺,如同精致的人偶。
她放大了一张唐代仕女图的面部特写——
绢画上的女孩眉眼低垂,眼神是未经世事洗练的、小鹿般湿漉漉的无措,纯然无垢,甚至带着点对未来的懵懂惶恐。
“对嘛…这才像被皇帝一道旨意就召进宫的小女孩……”张薇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屏幕上那双眸子。作为历史学半吊子美术生,她清楚这段历史:
贞观十一年,十四岁的应国公府二小姐,大概就是这样,揣着一点“攀龙附凤”的家族期许和自己懵懂的青春,懵懵懂懂地被送进了长安那座最深不可测的宫殿。
就在她试图将那仕女眼中的稚嫩惶恐和自己画稿要求的所谓“锋芒”强行糅合时——
嗡!
毫无征兆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自颅脑深处炸开,仿佛有一根钢针狠狠捅穿了她的太阳穴!
张薇视线瞬间被扭曲的雪花覆盖,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的尖啸,显示器的画面开始诡异旋转拉长、变形,那张唐代仕女的面部特写在她视野中无限放大。
那双原本低垂、温顺、惶恐的眼眸,猛然抬起,瞳孔深处竟亮起一点冰寒冷硬的星芒,死死地“钉”住了她的灵魂!
【武氏女…接旨……】
一个遥远缥缈又极具穿透力的宣旨声,混杂在扭曲的嗡鸣中,如同冰冷的铁箍,骤然勒紧了她的意识!
“呃啊——!”
张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被剧痛窒息的嘶鸣,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扑,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玻璃屏幕上,视野彻底陷入粘稠冰冷的黑暗。
……
冰冷!
锥心刺骨的冷意,并非来自撞击的疼痛,而是由外而内、浸透骨髓的寒。
张薇猛地惊醒,下意识地蜷缩身体。
预想中额头和屏幕玻璃接触的冰凉触感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地砖?
坚硬的散发着一种独特泥土混合石料气息的冰冷,正透过薄薄的布料刺激着她的脸颊和手臂,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四肢百骸都传来酸痛,尤其是膝盖和小腿,仿佛走了很远的路,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
陌生的味道钻进鼻腔,不再是出租屋里薯片可乐混合的颓废气息,也不是颜料和电子产品的味道。这是一种极其复杂、极具历史感的气息。
新裁丝帛淡淡的药草味、某种油脂燃烧的暖香、一丝若有若无的木料清香,以及…尘埃的味道,数百年厚重积淀后特有的略带沉闷的尘埃气息。
她挣扎着想坐起,却发现身体虚软得不听使唤。眼皮沉重,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牵扯着额角残留的、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她费力地撑开一条缝隙——
视野里是光洁如镜的、带着水磨纹路的巨大青石砖地面。视线微抬,是粗壮的、刷着深红色漆、几乎要顶到高远屋顶的巨大立柱。
殿宇极高,极深,光线昏沉而肃穆,仅靠几盏高高的铜灯散发着摇曳不稳的橘黄火光。空气冰凉,带着湿意,巨大的空间反而产生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置身其中的人显得渺小如尘埃。
这…不是她的出租屋!这是哪里?!
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慌瞬间堵住了她的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梦?车祸?还是…传说中的……穿越?
那个荒谬的念头,伴随着头痛残留下的“武氏女…接旨……”的幻听回声,狠狠击中了她的神经。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冰冷、带着一种…属于年轻女性特有的、刻意掐着嗓子的细弱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
“哟,武才人醒了?莫不是陛下赐的狮子骢太烈,才在太液池边惊了马,吓得这会儿还没回魂吧?真是…福薄哦。”
才人?!
武才人?!!
如同一声惊雷在张薇脑中炸响!她猛地扭头!
说话的,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宫女,鹅蛋脸,皮肤尚算白净,穿着窄袖青色宫装,梳着双鬟髻,头上只有一朵小小的素色绢花。
她嘴角微微向下撇着,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和轻蔑,正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着她。
张薇的目光却越过这宫女鄙夷的脸,落在自己身上——青碧色对襟窄袖襦裙,质地虽好,颜色却透着几分少女的雅致而非华贵,腰间束着深色绸带。
手臂…纤细得过分,皮肤细腻得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但绝不是她那双常年握笔、略带薄茧的手。
顺着宫女那讥讽的视线,她颤抖着抬手摸向发髻,触手是柔软的丝缎束着成环,但显然在之前的“意外”中变得松散凌乱,几缕鸦青色的发丝散落在颈间,带着一股少女特有的柔软细腻的凉意。
冰凉的地砖、沉重的殿宇、巨大的柱子、摇曳的油灯、刻薄宫女的奚落、陌生的青碧色襦裙、属于少女的柔腻肌肤和散乱发髻……
所有的线索如同冰冷锋利的齿轮,在这一刻,在她脑海中轰然咬合、转动!
贞观…十一年…武才人…狮子骢……
武则天!
她张薇,竟然在改那个倒霉甲方的少女武则天稿子时……真地把自己改进了贞观十一年的后宫,变成了那个十四岁、刚刚入宫、封号“才人”的武媚娘?!
就在这灵魂都几乎离体的瞬间,那宫女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调门拔高,带着夸张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毒:
“哎呀!武才人,您脸色怎么这么差?呀!您的发钗呢?陛下新赐的那支蝶戏牡丹的金簪怎么不见了?那御赐之物,可丢不得呀!……莫不是……丢了?”
她圆睁着眼,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不远处几个沉默做事的宫女纷纷侧目,眼神各异。
“您方才在太液池边惊了马,跌在柳树下……莫不是……被人趁乱捡走了?”
宫女一步步走近,那精致却刻薄的脸凑近张薇惊愕的脸,吐气如冰,“还是说……武才人您自己个儿,把它……收起来了?”
嗡——!
比刚才穿越时的头疼更甚,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诬陷!赤裸裸的、恶毒的栽赃嫁祸!
在这等级森严、宫规如铁的大唐后宫里,丢失御赐之物,尤其是刚入宫根基不稳的低阶才人,轻则受罚,重则……足以致命!
这分明是有人见她“惊马受挫”,要趁机落井下石,踩她一脚!
张薇瘫坐在冰冷的大殿地上,寒意刺骨。
她看着宫女那张写满算计的脸,听着那步步紧逼的指摘,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夹杂着一丝来自血脉里“武则天”本尊被冒犯的暴怒,如同蛰伏的冰火,在少女脆弱的胸腔里猛然点燃!
稚嫩?锋芒?
她抬起头,不再试图收敛或掩饰,瞳孔深处那点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控制的、被恐惧和愤怒淬炼出的寒星,终于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冰冷锐利地刺向了那个栽赃她的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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