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角落那盏被春桃撞翻的小油灯仍在滋滋冒着焦糊的青烟,空气里弥漫着不祥的焦油味,和这宣徽殿本就压抑的气氛混合,令人几欲窒息。
张薇那声“来见见我的规矩”如同冰锥落地,余威尚在,震得整个殿宇落针可闻。
春桃早已面无人色,瘫坐在地上,嘴唇哆嗦着,仿佛想辩驳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破碎的声音,眼睛惊恐地瞟向那个阴影中的角落。
而那个年长宫女的身影,在幽暗处似乎更沉、更静了,像一块吸光了所有光线的墨石。
张薇心中雪亮:春桃不过是一把刀。这阴毒手段,指向自己的,恐怕远不止这个蠢笨宫女。
背后的黑手要么是同样对狮子骢事件“出风头”的自己怀恨在心的妃嫔,要么就是试探新入宫才人分量、甚至意图在她立足未稳时拔除威胁的某些人。
现在要撬开春桃的嘴,揪出背后之人,难!
最实际的目标,是立刻、彻底、无可辩驳地洗脱“私匿御赐”的罪名,并反将一军!
她不再看春桃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反而缓缓抬起手,用食指关节轻轻揉压着自己一侧的太阳穴,动作里带着一丝真实的、穿越带来的剧烈头痛残留的眩晕感,以及少女躯壳遭受惊吓后的脆弱。
她的目光却并未涣散,反而像精准的探针,在昏暗中扫视自己松乱的发髻周围。
“头晕得厉害……”
张薇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虚弱,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语速却很平稳,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得足以让所有人听到。
“春桃方才说簪子丢了……可我怎么记得……”她微微蹙眉,像是在竭力对抗混沌的记忆。
“似乎……那蝶戏牡丹的坠子,并未离开太久?”
阴影中的年长宫女身体似乎微微前倾了半分。
春桃猛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劫后余生的狂喜!
难道她终于要“承认”在慌乱中自己“收”起来了?只要承认,这事就有转圜余地!她就能交差!
“奴婢、奴婢方才也是急糊涂了!才人您肯定是跌倒时不小心……”
春桃急切地接口,脸上堆起假得不能再假的关切笑容,试图再次引导。
张薇却像没听见她的聒噪,目光如同实质般,掠过春桃满是污渍灰尘的裙裾边缘,最后定格在她慌乱中一直紧攥在身侧的右手上!
电光石火间,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念头在张薇脑海中形成:这金簪,很可能就在春桃手里!或者就在她身上!
这诬陷栽赃的手段太下作,但对方要的可不仅仅是口头污蔑,而是要一个“实证”!
让一个宫女在混乱中偷偷取走簪子,然后在她“惊慌失措”或者被“引导承认”时突然在她身上或住处“发现”……这才是致命一击!
风险巨大!但也是绝地反击的唯一机会!
“似乎……”
张薇的声音陡然转冷,揉捏太阳穴的手指猛地顿住,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刃一般刺向春桃紧攥的右手。
“有东西落回我身边了……就在我方才跌倒,你‘好心’过来扶我的时候!”
轰!
春桃如同被闪电劈中,浑身剧震!脸上的假笑瞬间冻僵,下意识地想把右手藏到身后!
晚了!
张薇根本不再给她任何开口和反应的机会,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厉声喝道,声音穿透殿宇,带着绝对的命令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春桃!你手里攥的是什么?!还不松开!让所有人都看个清楚!!!”
这一声喝问,如同雷霆炸响!不仅是春桃,整个大殿里所有屏息凝神的宫女,包括角落那个阴影中的年长宫女,都齐齐一震!
所有目光,在张薇的厉喝下,不由自主、齐刷刷地聚焦在春桃那只紧攥的、此刻看来充满了诡异嫌疑的右手上!
春桃的脸瞬间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那只右手像是被滚油烫到,不受控制地猛地一松!
“叮铃……”
一声极其清脆、在死寂大殿里如同仙乐般悦耳的金玉碰撞声响起!
一支精巧华丽、栩栩如生、蝶翅微颤的金簪,连着一点同样质地的发梳卡扣,完好无损地从春桃颤抖的手心里滚落出来,砸在冰冷光洁的青石地面上,弹跳了两下,最终静止不动。
烛光下,那赤金的蝶戏牡丹光华流转,映照着满殿难以置信的面孔,冰冷地嘲笑着这场拙劣的设计。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宫女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御赐的金簪,再看看魂飞魄散瘫软在地的春桃,最后,目光复杂难言地投向那个站在微弱光芒里但脸色依旧苍白却身姿挺拔的年轻才人。
张薇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内衫,寒风一吹,冰凉刺骨。
然而她的脸上,却缓缓地绽开一个近乎冰冷的微笑。
她没有去看地上的金簪,而是目光如同鹰隼捕猎,死死锁定了那个阴影中的角落!
她知道,春桃只是一条被舍弃的杂鱼!真正的毒蛇正隐藏在那片黑暗里!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刺骨的讥诮,在大殿里幽幽回荡:
“咦?真是奇了……”
她没有弯腰去捡那象征“清白”和“反杀”证物的金簪,反而用绣花鞋的鞋尖,极其缓慢、刻意地拨弄了一下那躺在地上无辜的金簪。
金簪在冰凉的地面滑行,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这御赐之物,真是忠心得很呐……”
张薇的语调拖长,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目光扫过春桃那张彻底灰败绝望的脸,然后精准地落向那片深沉的阴影。
“知道自己主人蒙冤,竟不惜‘躲藏’到一个……宫女的脏手里?”
她故意加重了“脏手”二字,语速放得更慢,声音压得更低:
“还特意……留了个‘梳扣’作伴?嗯?是要告诉我,它不愿独自‘蒙尘’?”
如果说刚才那声喝问是揭露罪证,那么此刻这番诛心之言,就是直接点燃了指向幕后之人的引线!
“梳扣”!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如同一把利刃,精准狠辣地捅破了那层欲盖弥彰的薄纱!
一支完整需要发髻固定才能佩戴的发簪,怎么可能连同梳扣一起,在“混乱”中被“捡走”?还能完整地藏进一个紧张万分的宫女手里?
这拙劣的手法,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摆明了是有人安排春桃提前取下了发簪,再在混乱中栽赃!
这个破绽,被张薇敏锐地抓住了,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最轻描淡写却又最致命的方式点了出来!
阴影中的年长宫女,那道之前稳如磐石的黑影,终于控制不住地剧烈晃动了一下!虽然很快又强行稳住,但那一瞬间的慌乱,在高手过招的眼神捕捉中,已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漏洞!
张薇的目光钉在那片黑暗上,嘴角冷笑:
“看来,不止这簪子忠心……”
她刻意顿住,目光锐利而清晰地扫过殿中每一个宫女惊疑不定的脸。
“咱们宣徽殿里伺候的‘有心人’……也不少呢。”
她终于移开视线,不再看那阴影,仿佛刚才只是一句随口的感慨。
她缓缓弯下腰,动作矜持地,用两根纤细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手指,拈起了地上那支冰凉刺骨的金簪。
指尖拂过冰凉的簪身,感受着上面残留的污渍——那是春桃的恐惧和贪婪,还有背后之人的毒计。
她将金簪轻轻托在自己掌心,仿佛托着的不是证物,而是一个精美的玩物,然后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那个年长宫女隐身的角落,声音如同拂过冰面的风:
“这簪子‘找回’了。人赃并获……”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瘫软如烂泥的春桃,最终定格在黑暗里,语调扬起一丝极其危险的弧度:
“那么,该给本才人个说法,也给这‘忠义无双’的御赐之物一个交代了吧?……谁来?”
最后两个字,如同投石入水,激起千层涟漪,无声的震荡在冰冷的空气里蔓延。
金簪在她掌心泛着冷辉。
人证物证俱在,破绽被当众揭露。
“谁来给个说法?”
这句看似轻飘飘的问话,实则是张薇将最危险的匕首,用最优雅的姿态,精准无比地,递还给了阴影之后那只真正操控棋局的手。
冰冷的博弈,在第一回合,用最出人意料也最冷酷的方式,暂时画上了一个残酷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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