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不是冬天舔舐铁栏杆的那种幼稚的冰冷。是死亡本身的温度,带着咸腥的、不容抗拒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碾碎骨头,冻结血液,灌满他身体每一个孔隙。陆远猛地睁开眼,视野里只有翻滚、沸腾的墨黑。耳朵里灌满了深海狂暴的咆哮和一种更近的、令人牙酸的金属**——那是“沧澜号”这头垂死巨兽最后的哀鸣。
他想起来了。
闪电!惨白的光撕裂驾驶舱厚重的防弹玻璃,瞬间照亮了周天雄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虚伪亲和笑容的脸。那张脸在那一刻扭曲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肌肉虬结,眼神里是赤裸裸的、野兽般的贪婪和凶残。船长赵振海,那个把他从码头混混堆里拉出来、教他看海图、教他认星象、像父亲一样严厉又宽厚的男人,像一截被砍断的朽木,软软地瘫倒在湿漉漉的驾驶台旁。额头上那个黑洞洞的枪口,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硝烟。
“不——!”陆远喉咙里爆发出嘶哑的咆哮,身体比意识更快地扑了过去。不是为了复仇,那一刻的念头纯粹得可怕——他只想抓住那个倒下的身影。
周天雄的反应快得非人。他甚至没回头,握着枪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猛击!沉重的枪柄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陆远的太阳穴上。
剧痛和黑暗瞬间吞噬了他。
冰冷的海水将他激醒。他是在坠落的过程中醒来的。身体像块破麻袋,被狂风和巨浪肆意玩弄。他最后看到的,是“沧澜号”那高耸、在风暴中疯狂倾斜的船舷,以及船舷边,周天雄那张模糊却冰冷如铁的脸。他看到周天雄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下去吧,替死鬼。”
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窒息的黑。
求生本能压倒了颅骨欲裂的剧痛和刺骨的寒冷。陆远在狂暴的海水中拼命挣扎,每一次试图浮出水面,都被更大的浪头狠狠摁回深渊。肺叶火烧火燎,意识像风中的残烛,随时会熄灭。就在他最后一丝力气即将耗尽,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向下沉沦时,一个硬物猛地撞上了他的肩膀!
救生筏!
一个橙黄色的、被海浪撕扯得几乎变形的充气筏子,像命运最后一点吝啬的怜悯。陆远用尽残存的力气,指甲在粗糙的橡胶表面抠出血痕,终于把自己沉重的、几乎冻僵的身体拖了上去。他趴在筏底,剧烈地咳嗽,呕出大量腥咸的海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寒冷像无数根针,持续不断地扎进他的骨髓。
风暴还在肆虐。天空是翻滚的墨汁,闪电如同神祇愤怒的鞭子,一次次抽打下来,短暂地照亮这方寸之地——孤零零的筏子,在无边无际、咆哮沸腾的黑色怒海上,渺小得像一粒尘埃。陆远蜷缩着,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他摸了摸剧痛的太阳穴,黏腻的触感传来,借着下一次闪电的亮光,他看到满手都是暗红的、半凝固的血。
周天雄!赵叔!
愤怒像一团微弱的火苗,在冰冷的躯体深处点燃,却无法提供丝毫温暖,只有更深的绝望和刻骨的恨意。他活下来了。像个幽灵一样,活在这片随时可能将他再次吞噬的死亡之海上。为了什么?为了证明赵叔的清白?为了揭露周天雄的罪行?这念头荒谬得让他想笑,却只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不知道自己漂了多久。时间在永恒的黑暗、寒冷、干渴和饥饿中失去了意义。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舔舐筏子上凝结的咸涩露水,捕捉偶尔撞上筏子的飞鱼,生吞活剥。伤口在发炎,身体持续低烧,每一次清醒都伴随着更剧烈的头痛和眩晕。他看到过巨大的、如同移动岛屿般的鲸鱼从筏边悠然游过,也看到过鲨鱼那标志性的背鳍在远处划破水面,带来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像一块被海洋腌渍的腐肉,在绝望中等待腐烂或被分食的结局。
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要被这片无情的蓝色荒漠彻底消化时,视野尽头,一个模糊的黑点出现了。
不是幻觉。
那黑点在灰蒙蒙的海平线上逐渐变大,轮廓渐渐清晰——是一艘船!一艘锈迹斑斑、船体线条粗粝、透着一股子蛮横与衰败气息的旧式拖网渔船!它像一头疲惫但凶悍的钢铁巨兽,正以一种不算太快的速度,犁开浑浊的海浪,朝着他(或者说,只是恰好经过)的方向驶来。
希望!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所有痛苦和虚弱。陆远挣扎着跪坐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手臂,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嘶吼。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海面上微弱得可怜。他脱下身上那件同样破烂、但颜色相对显眼的橘红色救生衣背心,拼命地摇晃!
渔船似乎没有反应,依旧保持着原来的航向。巨大的绝望再次攫住了陆远的心脏。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瘫软下去时,那艘船的船头似乎极其细微地偏转了一个角度。
它朝着他来了!
巨大的渔轮如同移动的钢铁山峦,缓缓靠近。陆远能看清船体上斑驳脱落的油漆,船舷边挂着的破旧渔网,还有甲板上几个影影绰绰、正探头向下张望的人影。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鱼腥、铁锈、柴油和汗馊的复杂气味,随着海风扑面而来。
一个绳梯从船舷抛了下来,垂落在陆远面前的海水中,随着波浪晃动。
“上…上来!”一个沙哑、口音浓重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陆远抓住湿滑冰冷的绳梯,每一次攀爬都耗尽了他刚刚积攒起来的所有力气。伤口在摩擦中撕裂般疼痛。当他终于狼狈不堪地翻过船舷,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甲板上时,迎接他的不是救援的喜悦,而是几道冰冷、警惕、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怀疑的目光。
几个穿着肮脏工装、肤色黝黑粗糙的男人围着他,眼神像刀子一样在他身上刮过。他们手里拿着鱼叉、铁钩之类的工具,更像是武器。
“哪来的?”一个脸上带着刀疤、身材壮硕得像堵墙的男人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子煞气。他是船长?陆远猜测。
陆远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黏在一起,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流声。三天(或者更久?)的脱水、嘶喊和恐惧,让他的声带彻底罢工了。他想解释,想说出真相,但只能徒劳地比划着,指向茫茫大海的方向。
“哑巴?”另一个瘦高个、眼神阴鸷的男人嗤笑一声,“还是装的?”
刀疤脸船长蹲下身,粗糙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捏住陆远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那双浑浊但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陆远的脸,尤其是他额角那道已经结痂、但依旧狰狞的伤口,还有他身上那件印着“沧澜航运”字样的救生衣。
“沧澜号…”刀疤脸喃喃自语,眼神变得更加复杂难明。他松开手,站起身,对着旁边一个一直沉默地站在阴影里、靠着舱壁抽烟的人说道:“陈瞎子,看看他,死得了吗?”
阴影里的人动了动,扔掉烟蒂,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沾着不明污渍的白大褂,头发花白凌乱,脸上皱纹深刻,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只眼睛,浑浊发白,明显是瞎的。另一只眼睛却异常锐利,像鹰隼一样。
陈瞎子走到陆远身边,没有废话,动作熟练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感。他翻开陆远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最后检查了头上的伤口和身上被海水泡得发白的擦伤。
“死不了。”陈瞎子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木头,“饿的,渴的,冻的,伤口发炎。命硬。”他那只独眼扫过陆远救生衣上的标识,又瞥了一眼船长,补充道:“麻烦也硬。”
刀疤脸船长皱紧了眉头,眼神在陆远身上和陈瞎子脸上来回扫视,似乎在权衡。海风吹过甲板,带着咸腥和寒意。
“带他去底舱。”刀疤脸最终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疑,“给他点水和吃的。看好他。”他盯着陈瞎子,“你负责。”
瘦高个阴鸷男似乎还想说什么,被刀疤脸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两个水手粗鲁地把陆远架了起来,拖向船舱深处。陈瞎子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棍,沉默地跟在后面。
底舱是地狱。
空气污浊得几乎凝成固体,浓烈的鱼腥味混合着机油味、腐烂食物味、汗酸味和排泄物的恶臭,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的毒气。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昏黄的灯泡在低矮的顶棚上摇晃,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这里堆满了生锈的渔具、破损的网具、散发着异味的木箱,以及……人。
几十个和陆远一样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男人蜷缩在角落,或者躺在肮脏的垫子上。他们肤色各异,但无一例外地带着被生活或海洋摧残过的痕迹。看到被拖进来的陆远,大多数人只是麻木地抬了抬眼皮,随即又沉浸在自己的绝望或疲惫中。只有少数几道目光,带着原始的警惕或一丝微弱的同病相怜。
水手把他丢在一个散发着霉味的角落,扔下半个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和一小瓶浑浊的淡水,骂骂咧咧地锁上了舱门。
陆远靠着冰冷的、渗着水珠的舱壁,虚弱地喘着气。身体的痛苦暂时被这更深邃的绝望覆盖。他获救了,却又落入了另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深渊。这艘船——“黑鲛号”?——绝不是普通的渔船。那些水手的眼神,这里的“货物”……这分明是一艘行走在灰色地带的走私船,甚至是更糟。
陈瞎子没有离开。他拄着木棍,站在陆远面前,那只独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点幽幽的鬼火。
“能说话?”陈瞎子问,声音依旧干涩。
陆远尝试着发声,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漏气声。他痛苦地摇了摇头。
陈瞎子似乎并不意外。他蹲下来,凑得很近,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和草药混合的味道冲入陆远鼻腔。那只独眼死死盯着陆远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颅骨,看清里面的每一个念头。
“听着,小子。”陈瞎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冷残酷,“不管你从哪条船上掉下来的,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你现在,就是个麻烦。天大的麻烦。”
他粗糙的手指点了点陆远救生衣上“沧澜航运”的模糊字迹。
“‘沧澜号’的事,道上的风,早就吹遍了。大公司的新船,处女航就遇上超级风暴,船长赵振海殉职,一个叫陆远的水手失踪,疑因操作失误导致事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陈瞎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现在,国际海事组织在查,保险公司在查,‘沧澜’背后的资本在查,条子也在查。你猜,要是他们知道,那个‘操作失误’导致船长殉职、自己‘意外落海’的倒霉水手,没死,还上了我‘黑鲛号’这条破船…会怎么样?”
陆远的心脏猛地一缩,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被冰冷的恐惧压回脚底。诬陷!周天雄不仅杀了赵叔,还把脏水全泼到了他这个“死人”身上!他现在是谋杀案的头号嫌犯!是害死“英雄船长”的罪魁祸首!全球通缉!
“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过来。”陈瞎子替他回答了,声音冰冷,“‘黑鲛号’会被撕成碎片。船上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进去,或者…直接沉在这片海里喂鱼。”
他看着陆远眼中翻腾的愤怒、恐惧和绝望,独眼里没有任何同情。
“想活命吗?”陈瞎子问。
陆远用力地点头,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
“那就记住我的话。”陈瞎子凑得更近,气息喷在陆远脸上,“想活命,从今天起,你就得是个‘死人’。真正的死人。”
“忘掉你的名字。忘掉‘沧澜号’。忘掉你看到的一切。”陈瞎子的声音如同诅咒,“你是个哑巴。一个在海上漂了不知多久,脑袋被撞坏了的哑巴。没人知道你从哪来,没人知道你是谁。你叫‘阿鬼’。一个…连鬼都不如的苦力。”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抓住陆远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听懂了吗?阿鬼?”
陆远看着陈瞎子那只深不见底的独眼,那里面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有赤裸裸的生存法则。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灼烧,为赵叔,为自己。但他知道,陈瞎子说的是唯一的生路。他现在是砧板上的肉,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格。
他艰难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陈瞎子松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伤好点,就起来干活。这里不养闲人,更不养‘死人’。”
说完,他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走向底舱深处,消失在晃动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陆远——不,阿鬼——蜷缩在散发着恶臭的角落里,紧紧攥着那块硬如磐石的黑面包。冰冷的绝望如同底舱的海水,再次将他淹没。但这一次,绝望的深处,一点名为“恨意”的星火,开始顽强地燃烧起来。
周天雄…他咀嚼着这个名字,像咀嚼着带血的玻璃渣。
三个月。
“黑鲛号”像一头永不疲倦的钢铁鬣狗,在东南亚、南美和非洲一些法律边缘的肮脏港口间穿梭。它运送的“货物”五花八门:成箱贴着过期标签的廉价药品、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工业原料、裹在防水布里的不明机械零件、甚至还有被塞在狭小集装箱里、眼神惊恐麻木的偷渡客…当然,最多的还是那些经过粗糙处理、散发着浓烈腥气的鱼获,用以掩盖更深层“货物”的气味。
阿鬼成了底舱最沉默、最不起眼,却也最耐用的“工具”。
他剃光了头发,露出青色的头皮和陈瞎子用烧红的铁片在他左脸颊烙下的、一条扭曲狰狞的“旧伤疤”——那是“阿鬼”的标记,也是陈瞎子说的“让人看了就躲,懒得问来历”的护身符。他穿着和其他苦力一样散发着鱼腥和汗臭的破烂衣服,沉默地搬运着沉重的货物,清理着恶臭扑鼻的鱼舱,干着船上最脏最累的活。他从不与人交流,只用点头、摇头和麻木的眼神回应一切。疼痛、疲惫、屈辱、船上监工的辱骂和鞭打…他都默默承受下来,像一块被海浪反复冲刷的礁石。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真正的影子,一个“死人”。
只有在深夜,当底舱鼾声四起,只有老鼠在黑暗中窸窣作响时,阿鬼才会在绝对的黑暗里,无声地活动着他几乎被磨平指纹的手指,一遍遍模拟着几个动作——扼住喉咙,刺入心脏,拧断颈椎…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刻骨的恨意,目标是那张名为周天雄的脸。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燃料。
身体的伤疤在粗糙恶劣的环境下缓慢愈合,留下丑陋的印记。但心里的那道疤,却在日复一日的压抑和仇恨中,愈发溃烂流脓。
这天,“黑鲛号”停靠在南美一个名叫“卡诺阿”的港口。这里没有现代化的集装箱码头,只有一片杂乱、肮脏、充斥着喧嚣和暴力气息的临水区域。空气里弥漫着腐烂水果、劣质燃油、鱼腥和一种廉价香水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吊车轰鸣,光着膀子、皮肤黝黑的码头工人像蚂蚁一样搬运着货物。穿着花哨衬衫、腰间鼓鼓囊囊的帮派分子叼着烟,在阴影处用阴冷的眼神打量着一切。
阿鬼和一群苦力被驱赶着,负责卸下一批用防水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工业零件”。汗水浸透了他破烂的背心,黏腻地贴在身上。脸上的伤疤在汗水的浸润下隐隐作痛。他机械地扛起一个沉重的木箱,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堆放在码头一片稍微空旷区域的“货物”堆。
就在他放下箱子,直起酸痛的腰背,抹去糊住眼睛的汗水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的深水泊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艘崭新的、流线型的、在肮脏混乱的卡诺阿港显得格格不入的巨型现代化货轮,正静静地停泊在那里。银灰色的船体在热带炽热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傲慢的光芒。船尾两个巨大的、优雅的方块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阿鬼的视网膜——
沧澜!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他死死地盯着那艘船,每一个细节都和他记忆中那艘葬送了赵叔、也几乎葬送了他的巨轮一模一样!不,甚至更新!更气派!
这不可能!
“沧澜号”不是沉没了吗?不是在那场风暴里…赵叔死了,他“死”了…周天雄伪造了一切!那这艘船…这艘崭新的“沧澜号”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带着某种宿命般的牵引,移向船头。
那里,一个穿着笔挺白色船长制服、身形挺拔的男人正背对着码头,手扶栏杆,眺望着港口的方向。海风吹拂着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
似乎是感觉到了身后那道过于灼热、过于刻骨的视线,那个男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阳光刺眼,但阿鬼看得清清楚楚。
那张脸,带着成功者的从容和掌控一切的自信,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温和的、公式化的微笑。那双眼睛,曾经在闪电下闪烁着凶残和贪婪,此刻却平静无波,如同深不可测的寒潭。
周天雄!
新任的“沧澜号”船长!
他就站在那里,站在那艘用赵叔的血和他的“死亡”换来的崭新巨轮上,光鲜亮丽,如同一个完美的胜利者。而阿鬼,他曾经的“替死鬼”,此刻却顶着可怖的伤疤,穿着肮脏的破布,像一个真正的鬼魂,隐藏在码头弥漫的汗臭和鱼腥中,仰望着他。
恨意,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在阿鬼的胸腔里轰然爆发!那不再是星火,而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他佝偻的身体猛地绷直,麻木的眼神瞬间被血丝充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无声的嘶吼。指甲深深抠进粗糙木箱的边缘,木刺扎入掌心也浑然不觉。
周天雄的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混乱的码头,扫过那群如同蝼蚁般的苦力。他的视线掠过阿鬼的位置,停顿了不到半秒。那眼神里没有任何熟悉,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看尘埃般的漠然。仿佛他看到的,真的只是一个肮脏、丑陋、不值一提的码头苦力。
然后,他从容地转过身,继续眺望着卡诺阿港更繁华的方向,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新领地。
阿鬼站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干了灵魂的石像。只有那双死死盯着“沧澜号”船头的眼睛里,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风暴。底舱的恶臭、码头的喧嚣、监工的呵斥…整个世界的声音都离他远去。
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如同战鼓般沉重、疯狂地擂动。
咚!咚!咚!
每一下,都敲击着一个无声的、带着血腥味的誓言。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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