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路像一条被晒干碾碎的巨蛇,在曹灵运脚下无限延伸。
出了黄皮子洞就是无穷无尽的黄土。
这里的饥荒持续很久了。
空气烫得没有一丝水分,吸进肺里,带着土腥和某种更深沉、更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
目光所及,大地被晒得皮开肉绽,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漆黑口子。
河床只剩下干涸扭曲的疤痕,岸边几棵枯树兀立着,惨白的树干上树皮被剥得干干净净,露出底下同样惨白的木质。
流民。无数流民。
他们像一群被无形鞭子抽打的灰影,沿着这条死亡之路缓慢蠕动。
个个枯槁得脱了人形,裹着褴褛的破布,无声无息。
浑浊的眼珠偶尔转动一下,掠过曹灵运和他肩头那只羽毛黑亮、眼神锐利的乌鸦阿莲时,也只留下一点麻木的空洞,随即又垂下去,盯着自己下一寸要踩踏的、滚烫的焦土。
“真惨呐。”阿莲的尖喙凑近曹灵运耳边,声音细若蚊蚋,只有他能听见,“活人气儿都快没了。”
“来之前你不就知道吗?”
“可看到了还是心有不忍……”
曹灵运没再应声,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他按了按腰间古朴的长剑剑柄,剑穗的流苏轻轻晃动。
都是可恨的邪祟,把这片土地染成这样。
前方地势略低处,黄土路上突然聚起了一小片黑压压的人头。
一丝极其微弱的、混着糙米和野菜的稀薄粥香,艰难地穿透了弥漫的绝望气息,飘了过来。
人群中央,一个穿着素净水蓝布裙的女子正站在一架简陋的木车旁,吃力地搅动着锅里寡淡的粥水。
她低着头,动作有些慌乱,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白皙的皮肤上。木车旁倒着两个空了的麻袋。
“这姑娘倒是心善。”阿莲的声音带着点乌鸦特有的沙哑,“可这地方……啧。”
曹灵运驻足在一处稍高的土坎上,远远望着。
那女子舀起一勺粥,小心翼翼地递给挤到最前面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妇人枯枝般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捧不住那只豁了口的破碗。
就在粥水即将倒入碗中的一刹那。
异变陡生!
人群像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猛地炸开!
“抢啊!”
一声嘶哑的吼叫撕裂了死寂,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我的!”
“给我!”
原本麻木拥挤的人群瞬间化作汹涌的狂潮,无数双干枯黝黑、骨节嶙峋的手,带着一股濒死的疯狂,从四面八方伸向那架木车,伸向那锅寡淡的粥。
碗碟碎裂的刺耳声音,木车被推搡挤压的**,绝望的哭嚎与肆意的吼叫混杂在一起。
粥桶被猛地掀翻,滚烫的稀粥泼溅开来,烫得靠近的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但这惨叫瞬间又被更汹涌的推挤和抢夺淹没。
那女子惊呼一声,瞬间被混乱的人潮裹挟、吞噬。
曹灵运眼神骤然一凝。
“阿莲!”他低喝一声,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从土坎上掠下。
并非所有的手都伸向那点可怜的粥食。
混乱的人潮里,七八个动作明显迅捷有力的汉子,目标异常明确。
他们硬生生挤开外围抢食的饥民,目标只有一个——那个水蓝布裙的女子!
两只粗壮的手臂已经死死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从倾倒的木车旁粗暴地向外拖拽!
“走!”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疤脸汉子低吼。
女子惊恐的挣扎和呼救完全淹没在鼎沸的狂乱中。
曹灵运的身影在混乱边缘一闪,快得只留下模糊的残影。
他并未直接冲入那最混乱的中心,而是足尖在几个推搡的流民肩头或背脊上极其轻巧地一点,借力腾跃。
曹灵运紧咬着那伙劫匪。
经过几番绕路,穿过一条岔路。
岔路尽头,赫然是一处孤零零的宅院。
土坯院墙高大,却处处透着破败,两扇厚重的黑漆木门紧紧关闭,透着一股与周遭荒凉格格不入的阴森死寂。
那几个汉子拖着挣扎渐弱的女子冲到门前,疤脸汉子急促地拍了几下门板,节奏怪异。
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裂开一道缝隙,几人立刻鱼贯而入,门随即又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混乱。
曹灵运在院墙外一棵枯死的歪脖子老槐树下停住。
墙太高,遮住了院内情形。
“有古怪。”阿莲落回他肩头,黑豆般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那堵高墙,“里面人不少。”
曹灵运抬头看了看近三丈高的土墙,深吸一口气,身形骤然拔地而起。
脚尖在粗糙的土墙上极快地连点数下,人已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翻上墙头。
墙内的景象让他瞳孔微微一缩。
院子不小,却空荡得令人心悸。
地面是干硬的黄土地,寸草不生。
最扎眼的是墙壁——四面土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东西。
不是寻常的春联或门神,而是一张张巴掌大小、用暗黄色符纸画就的符箓。
上面的朱砂符文扭曲怪异,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散发着令人皮肤发麻的阴冷感。
院子正对着大门的那面主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轴。
画的是一只狐狸。
那狐狸通体赤红,红得如同刚刚喷涌出来尚未凝固的鲜血。
它蹲踞在一块嶙峋的黑石上,尖嘴微张,像是在无声地尖笑。
最诡异的是它的眼睛,狭长上挑,瞳孔深处仿佛点着两簇幽幽的鬼火,无论你站在院中哪个角落,那双血红的眼睛都死死地钉在你身上,带着一种洞穿骨髓的贪婪和嘲弄。
疤脸汉子几人正粗暴地将那水蓝衣裙的女子推向院子中央。
女子脚步踉跄,脸上沾满了尘土和泪痕,惊恐地望着四周诡异的符咒和墙上那只血红的狐狸。
“老实点!”疤脸汉子恶声恶气地推了她一把,“省得吃苦头!”
曹灵运不再犹豫。
他如同大鸟般从墙头无声滑落,落地时甚至没有激起一丝尘土。
右手已按在腰间古朴长剑的剑柄上。
那七八个汉子猛地回头,看清只有曹灵运一人,惊愕瞬间转为凶戾。
“找死!”疤脸汉子怒吼一声,拔出腰间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率先扑了上来!其他几人也纷纷抽出随身的棍棒、短刀,怪叫着围拢。
曹灵运身形未动,直到柴刀带着风声劈到眼前,他才猛地侧身。
寒光一闪,古朴长剑并未出鞘,连剑带鞘,如同一条沉重的铁鞭,精准无比地抽在疤脸汉子持刀的手腕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疤脸汉子惨嚎一声,柴刀脱手飞出。
曹灵运动作不停,剑鞘顺势横扫,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狠狠撞在另一个挥棒砸来的汉子胸口。
砰!那汉子哼都没哼一声,像一截朽木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贴满符箓的土墙上,震得几张符纸簌簌飘落。
他身法快得如同鬼魅,在狭窄的包围圈中游走腾挪。
剑鞘或拍、或点、或砸,精准地落在持械的手腕、脆弱的膝弯、柔软的腰腹。
沉闷的撞击声和骨头碎裂的脆响接连不断,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不到几个呼吸,七八条凶悍的汉子已全部躺倒在地,痛苦地翻滚**,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而曹灵运甚至连剑都未曾拔出。
他几步走到那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水蓝衣裙女子面前,蹲下身,声音放低了些:“姑娘,没事了。能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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