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惊魂未定，抬起满是泪痕和尘土的脸。
离得近了，曹灵运看得更加真切。她眉目清秀温婉，带着书卷气，眼神清澈，此刻充满恐惧。
“多…多谢恩公相救。”
她声音颤抖，努力想站起来，腿却软得不听使唤，“小女子…赵玉儿，家父是本县县令赵来峰。”
“赵姑娘。”曹灵运伸手虚扶了一下，“可知这些人为何劫你？”
赵玉儿茫然摇头，脸上是真实的困惑和恐惧：“不…不知道。我只是见城外流民可怜，瞒着父亲偷偷出来施点薄粥…怎会…怎会如此？”
曹灵运眉头微蹙。
他目光扫过院墙上密密麻麻的诡异符箓，最后落在那幅血红的狐画上。
那双狭长的狐眼，依旧死死地“盯”着他，朱砂的颜色在日光下红得刺眼，仿佛要滴下血来。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猛地从院门处传来！整扇厚重的黑漆木门都在剧烈震动。
外面传来更多嘈杂混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显然刚才被打倒那几人的同伙，或者更多被惊动的暴民，已经追到了门外！
“他们又来了！”赵玉儿吓得脸色煞白。
曹灵运眼神一沉。
门外人数不明，这院子又贴满邪符，那狐画更是诡异。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一旦陷入乱战，后果难料。
“走！”他当机立断，一把提起赵玉儿。
入手极轻，这县令千金比看上去还要纤弱。
赵玉儿惊呼一声，已被曹灵运带着腾空而起，直扑来时的那面高墙。
他轻功卓绝，带着一人，跃起之势依旧迅疾。
就在两人堪堪跃上墙头，曹灵运足尖正要发力蹬踏墙头借力远掠的瞬间——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锐器破空声，从下方混乱的人群中尖啸而至！
时机刁钻到了极点！正是曹灵运身形在空中微微凝滞的刹那！
目标并非曹灵运。
而是赵玉儿！
曹灵运察觉时已晚，只来得及将揽着赵玉儿的手臂猛地向怀里一收！
噗！
一声闷响。
赵玉儿身体剧震！
一支粗糙的竹箭，深深没入了她右边小腿肚！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水蓝色的裙摆。
剧痛和惊吓同时袭来，赵玉儿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眼前一黑，便彻底晕厥过去，软软地瘫在曹灵运臂弯里。
“该死！”曹灵运心头一紧。
下方传来暴民爬上墙头的嘶吼。
他再无半分犹豫，足尖在墙头青砖上重重一点，砖石碎裂！
抱着昏迷的赵玉儿，身形如一道青烟，朝着远离混乱的方向，疾奔而去！
为了躲避这些人的眼线，他专挑荒僻无人的小巷疾行。
天色愈发昏沉，暮色四合，给这座笼罩在饥荒阴影下的县城涂抹上更深的死寂。
怀中赵玉儿小腿的伤口还在渗血，必须尽快找到县衙，找到她爹。
转过一个堆满破筐烂瓦的胡同口，前方狭窄的巷道深处，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个哼着调子的女人。
调子幽幽咽咽，断断续续，在死寂的黄昏巷道里飘荡，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凉和诡异。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声音干涩嘶哑，像是砂纸在摩擦朽木。
曹灵运脚步微顿。
那女人也正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这边走来。
离得近了，才看清她的模样。
瘦。瘦得惊人，如同一具蒙着黝黑皮肤的骨架。
破烂的衣衫勉强挂在身上，空荡荡的。
唯独腹部高高隆起，圆鼓鼓的，与那枯瘦如柴的四肢躯干形成极其刺眼、甚至令人不适的对比。
她头发干枯如乱草，脸上污垢结块，一双眼睛却异常地亮，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空洞又狂热的光芒。
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曹灵运和他怀中昏迷带血的女子，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戏文世界里，哼唱着，拖着脚步，与抱着人的曹灵运擦肩而过。
“这位…大姐？”曹灵运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请问，县衙怎么走？”
哼唱声戛然而止。
女人猛地停住脚步，身体保持着向前倾的怪异姿势，僵在那里。
几秒钟死寂后，她才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傀儡般，一点一点地扭过脖子。
那双异常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钉在曹灵运脸上。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污垢下的皮肤微微抽动了一下。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一只枯枝般、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朝着巷子更深、更暗的方向，指了指。
然后，她转过身，也不管曹灵运是否跟上，径自朝着她所指的方向，蹒跚走去，嘴里又断断续续哼起了那幽怨的调子。
曹灵运看了一眼怀中昏迷的赵玉儿，又看了看那女人诡异地隆起的腹部和蹒跚的背影，眉头紧锁。
但此刻别无选择。他深吸一口气，抱着人，跟上了那个疯癫女人。
女人带着他在迷宫般复杂破败的巷子里七拐八绕。
越走越偏，两旁的房屋越发低矮破败，有些甚至已经坍塌，只留下断壁残垣。
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越来越浓。
最终，女人在一处断墙豁口前停住了。
豁口里面，是一片被高大断墙围起来的荒地。
荒草长得有半人多高，枯黄颓败，在渐起的夜风中簌簌抖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女人不唱了。
她扭过头，对着曹灵运，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咧开，露出一个僵硬而诡异的笑容，参差不齐的黄牙在昏暗中格外刺目。
她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荒草丛深处。
“到了。”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痴傻的得意。
曹灵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凝目望去。
惨淡的月光从云层缝隙里吝啬地洒下一点清辉，恰好照亮了荒草丛中掩埋的东西。
不是房屋，不是公堂。
是棺材。
横七竖八，歪歪斜斜。
有的棺木还算完整，漆色剥落；有的早已腐朽破烂，露出黑黢黢的洞口；有的甚至散了架，朽烂的木板半埋在土里。
它们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巨大而扭曲的骸骨，沉默地躺在半人高的荒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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