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诛仙台的风,永远裹着血腥气。那不是寻常的风,是上古战场亡魂凝成的罡风,刮过皮肤如同钝刀子割肉。凌霜跪在台心玄铁浇筑的镇魔符上,单薄的中衣早被血浸透,又被罡风撕成褴褛的布条,黏在翻卷的皮肉上。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里火辣辣地疼,像塞进了一把烧红的炭。
她抬不起头。仙台边缘,墨宸仙尊雪白的云纹履履尖点地,纤尘不染。那抹刺目的白,是这混沌血腥天地间唯一的冷色,也是钉穿她脊梁的无形之刃。三日前,她还是他座下唯一的亲传弟子,跪在他面前聆听教诲时,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敬畏。此刻,她像条濒死的野狗,被他亲手打落尘埃。
“孽障!” 一声断喝如九天惊雷炸响,蕴含着磅礴仙威,震得凌霜耳中嗡鸣,喉头腥甜上涌,又被她死死咽下。她认得这个声音,执法殿长老玄溟,素来视她为仙界污点。“私盗镇魔剑‘蚀骨’,擅闯禁地,更引魔气污浊仙台!墨宸,你教出来的好徒弟!今日不将此魔种挫骨扬灰,何以正我仙门纲常!”
魔种?凌霜低低地咳,血沫溅在冰冷的玄铁上。是啊,她这个身怀“玄阴煞体”、走到哪里都引来灾祸的不祥之人,在仙门眼中,与魔种何异?可这蚀骨剑的魔气,并非她所引!她只是…只是看到了不该看的!瑶光仙子递来的那块留影石,里面师尊冰冷的声音言犹在耳:“…玄阴煞体,千年难遇…待其丹成之日,取其元丹炼化,可助本尊安然渡此寂灭劫…”
那声音,她绝不会认错。是那个在无数个寒夜里,用自身精纯仙力为她梳理狂暴经脉的师尊;是那个在她第一次引气入体失败、缩在角落哭泣时,沉默地将一枚温养神魂的暖玉放在她手边的师尊!原来所有的温情,所有的严苛,所有的“为你好”,都只是为了养肥她这颗“祭劫之丹”!
一股撕裂肺腑的恨意,混着被彻底背叛的冰冷绝望,猛地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丹田深处,那被墨宸无数次强行压制下去的玄阴煞气,如同嗅到血腥的困兽,轰然爆发!
“呃啊——!” 凌霜猛地昂起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长啸。粘稠的黑色煞气如同活物般从她七窍、从周身伤口疯狂涌出,瞬间在她身周形成一股狂暴的旋风!玄铁镇魔符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地面细小的符文寸寸碎裂。罡风被这股更凶戾的力量搅动,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不好!煞体彻底失控了!” 玄溟长老惊怒交加,手中拂尘爆发出刺目金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比闪电更迅疾的雪亮剑光,撕裂了翻腾的黑色煞气,精准地停在凌霜眉心前一寸!剑气森寒,激得她额前碎发狂舞,皮肤瞬间冻得失去知觉。
是“寂灭”!墨宸仙尊的本命仙剑!
凌霜的啸声戛然而止。翻涌的煞气被那无匹的剑意强行压制,不甘地在她经脉中左冲右突,带来更剧烈的、几乎要将她撕碎的痛苦。她透过眼前弥漫的血雾和黑气,死死盯住剑光之后的那个人。
墨宸仙尊依旧站在仙台边缘,白衣胜雪,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仿佛眼前的一切混乱血腥都与他无关。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曾被她偷偷仰望过无数次、盛着星河也盛着寒冰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只有一片漠然的、审视死物般的平静。
这平静,比玄溟长老的怒斥更让她心胆俱裂,万念俱灰。
“师…尊…” 凌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蚀骨剑…是我偷的…魔气…是我引的…” 她咧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一个近乎疯狂的笑容在她惨白的脸上绽开,“您…满意了吗?”
她猛地伸出颤抖的、几乎不成形状的右手,五指张开,不顾那寂灭剑锋的森寒,狠狠一把握住了剑刃!锋锐无匹的仙剑瞬间割裂她的皮肉,深可见骨,滚烫的鲜血沿着雪亮的剑身汹涌而下,滴滴答答落在玄铁符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
“啊——!” 剧痛让她浑身痉挛,意识都开始模糊,但那股支撑着她的滔天恨意却燃烧得更加炽烈。她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竟硬生生抓着寂灭剑,一点一点,将自己从地上拖了起来!像一株被狂风摧折、却仍用根茎死死抓住岩石的野草。
她摇摇晃晃地站定,左手艰难地抬起,指向那高高在上的白衣仙尊。寂灭剑的剑尖,因她的紧握和拖拽,诡异地指向了她自己的心口。
“看着我!” 她嘶吼,声音破碎却穿金裂石,盖过了呼啸的罡风,“看着我!墨宸!看清楚你要的这颗‘祭劫丹’!它就在这里!” 她抓着剑刃的手猛地用力,剑尖又刺入心口半分,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她却恍若未觉,眼中只有毁灭一切的癫狂,“来啊!亲手剖开它!拿走啊!就像你当初…当初在苍梧山脚下做的那样!”
苍梧山脚!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墨宸仙尊眼中那层亘古不变的寒冰。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深潭般的眸底,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的波澜。
而就在凌霜喊出“苍梧山脚”的瞬间,一股尖锐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刺入她的脑海!无数破碎的光影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冰冷的雨,粘稠的血。
瓢泼大雨砸在脸上,冰冷刺骨。她蜷缩在泥泞冰冷的山沟里,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周围横七竖八倒伏的尸体,穿着她熟悉的、属于苍梧凌家的服饰。血水混着雨水,在她身下汇成暗红的小溪。恐惧像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住心脏,让她窒息。
“灾星!就是她引来的祸事!”
“杀了她!用她的血祭奠族人!”
愤怒的咆哮穿透雨幕。十几道散发着强大灵压的身影,手持利刃,如同索命的恶鬼,从雨幕中逼近。剑光闪烁,死亡的阴影当头罩下!
就在那冰冷的剑锋即将触及她脖颈的刹那——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道无法形容其速度的剑光,撕裂了厚重的雨幕,也撕裂了天地间的喧嚣!那剑光如此之快,如此之冷,带着灭绝一切的恐怖意志。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血肉骨骼被瞬间切割分离的细微闷响。
噗嗤!噗嗤!噗嗤!
十几个气势汹汹的身影,如同被无形巨镰扫过的麦秆,动作骤然定格。下一秒,十几颗头颅整齐地冲天而起,断裂的脖颈处喷出数丈高的血泉!滚烫的、带着浓烈腥气的血雨,劈头盖脸地浇了她一身。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雨声,和尸体砸落泥水里的沉闷声响。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血雨尸骸之中。玄色的衣袍在风雨中猎猎作响,却奇异地不染半点血污和泥泞。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条滑落。
他一步步走近,踏过温热的血泊和狰狞的尸首,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一只冰冷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捏住了她沾满血污和雨水、颤抖不已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
她对上了一双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万古寒渊,里面没有怜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片纯粹的、冻结灵魂的漠然。仿佛眼前堆积如山的尸体和脚下蝼蚁般的她,都不值一提。
冰冷的指尖如同寒铁,带着审视的意味,在她脆弱的颈骨上缓缓摩挲。低沉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地砸进她混乱的脑海,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
“从今日起,你叫凌霜。”
“是本尊的剑鞘。”
“呃!” 剧烈的头痛让凌霜眼前一黑,抓住寂灭剑的手骤然脱力。闪回的记忆碎片戛然而止,如同被强行掐断的琴弦。心口被剑尖刺破的剧痛和识海的翻腾让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就在她即将彻底扑倒的瞬间,那只曾在她记忆中捏起她下巴、冰冷修长的手,却以超越思维的速度探出!没有触碰她的身体,而是精准地、死死地攥住了寂灭剑那染血的剑身!
仙剑的锋锐岂是血肉之躯可挡?即使是仙尊之手!殷红的血,瞬间从墨宸仙尊紧握剑刃的指缝中汹涌溢出,沿着剑身蜿蜒而下,与他手上沾染的、属于凌霜的血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凌霜染血的衣襟上,烫得她一颤。
“跟我回去。” 墨宸的声音响起,依旧是惯常的清冷音质,却像被粗粝的砂石磨过,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压抑到极致的嘶哑。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有震怒,有某种近乎失控的强硬,甚至…还有一丝凌霜从未见过、也不敢相信会出现在他眼中的…近乎恳切的猩红?
回去?回哪里?回那个用温情编织的牢笼,等待被养肥宰杀吗?
凌霜看着那紧握剑刃、鲜血淋漓的手,看着他眼中那片陌生的猩红,只觉得荒谬绝伦,悲愤欲绝!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彻底耗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嘲讽。
“回去…?”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做你的…剑鞘…还是…祭品…?”
轰隆隆——!
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整个九幽诛仙台猛地剧烈一震!仿佛沉睡的远古巨兽被惊醒。脚下坚不可摧的玄铁镇魔符,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琉璃碎裂般的刺耳声响!无数蛛网般的裂痕以凌霜跪立之处为中心,疯狂地向四周蔓延!
“不好!诛仙台结界核心被蚀骨剑魔气侵蚀,要崩了!” 玄溟长老骇然失色,声音都变了调。
话音未落!
咔嚓——!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凌霜脚下的玄铁符箓彻底炸裂!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九幽魔渊最深处的恐怖吸力骤然爆发!
天旋地转!
凌霜只感觉身体一轻,脚下瞬间踏空!刺骨的阴寒魔气如同亿万根冰针,瞬间刺入她的四肢百骸!她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裹挟着,直直坠向下方那深不见底、翻滚着无尽黑暗与猩红魔气的万丈深渊!罡风在她耳边发出厉鬼般的尖啸,死亡的阴影瞬间将她吞噬。
结束了…也好…终于…解脱了…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她仿佛看到了一点刺目的白光,如同流星般,义无反顾地撕裂了翻腾的魔气,朝着她下坠的方向,以一种近乎毁灭的速度,疾追而来!
那白光…是他吗?
一个模糊的念头划过即将沉寂的脑海。
紧接着,一道低沉压抑、仿佛蕴藏着毁天灭地风暴、却又带着某种玉石俱焚般决绝的声音,穿透了呼啸的魔风,清晰地烙印在她最后的意识里:
“要死——”
“也得死在本尊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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