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说话的人是丞相之女慕秋，碧玉年华便是样貌倾城，眉梢翘起，让这柳叶眉显得格外甜美，一双清澈见底的桃花眼笑成了弯月，发髻上钗着一支碧玉雕成的杏花簪，淡绿色的罗裙上绣着花纹。瞧见来人，她眉眼里皆是喜色，双手提着裙摆向来人跑去。
来人接住奔来的少女，其腰间的玉佩与少女的玉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少女高兴地扑了个满怀。
“爹爹的好女儿，今天有没有乖乖听阿娘的话啊。”他摸着少女的头，话语里满是宠爱。
来人正是当今丞相慕于青，慕丞相瘦瘦高高，年纪略大，早已婚配却一直无所出。他走访了各地名医，汤药也吃了不少，依旧不管用，偶然间得一名师指点，让其乐善好施，不出两年必有回报。回来后，慕丞相每日无间断的做善事，果然在一年以后，丞相夫人有喜了，丞相也算是老来得子，这宝贝女儿自然是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但也没有宠出骄傲跋扈的大小姐，反倒是跟丞相一样有善心的人，再配上那从小就出众的容颜，倒成了翩翩佳人。
“秋儿有乖乖听话！阿娘说今日爹爹要去找叶叔伯，秋儿想跟爹爹一同前往，秋儿好久没见阿澜了！”慕秋一双眸笑成了弯月，期待着慕于青的回答。
闻言，慕于青神色稍变。
慕秋往慕于青怀里蹭了蹭，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慕于青，撒着娇说到：“爹爹，女儿保证不打扰你跟叶叔伯，女儿就只找阿澜玩！”
慕于青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这可爱的女儿，怎会忍心拒绝，只得应了她。
管家清点了些许米粮，指挥下人装上了马车后，就随着丞相府的马车一起出了城。
施粥马车缓缓驶出城门，马车门帘一角挂着“慕”家徽记。众人看去，只知这慕丞相又要去城郊附近施粥了，然则，慕府的马车行驶到城郊西侧的山林里时，慕秋和慕于青二人便换了另一辆马车。
这二人的去处，自是无人得知，而丞相府的马车，则由管家打点着，到城郊施粥去了。
——
洛川城，北凉国最繁华的城池，亦是王都所在之地。
一大清早，洛川城的街头便热闹非凡，街道两旁的商贩早已准备好各自售卖的商品，那商品琳琅满目，应接不暇，吆喝声也是不绝于耳。
毕竟是市井街头，各种人群，各类声音，有和谐的，自然也有那不和谐的——
“哎，你说丞相府那案子，真的就这样结了？”似是半天没售出商品，街头小贩开始闲聊了起来。
接话的人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回答道：“怎么？你有不同的看法？”
“那可不，这丞相千金的尸首还没找到呢。”
“还没找到？啧啧，要我说啊，肯定是……”话还没说完，此人便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另一人看了看，拿起水壶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用衣袖抹了抹嘴巴说道“哎，要我说啊，指不定被谁救走了，在哪个深山老林里藏着呢！”
“哦？此话怎讲？”
看到对方听的来了兴趣，那人嗑起了瓜子，半天不做声。
“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
些许瓜壳溅到他脚背上，他起身跺了跺脚，边抖瓜壳边说：“你想啊，那丞相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丞相广善乐施，待人亲和，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大好人啊！”
“那你再说说，好人一般是朋友多还是敌人多？”
小贩手一挥，笑着说：“你这还用问吗，这肯定是朋友多啊！”
嗑瓜子的小贩觉得此人愚笨的很，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似乎是不想跟此人聊下去了，嗑瓜子的小贩把手里剩余的瓜子往地上一扔，拍了拍衣衫上的皮屑。
“你想啊，丞相的朋友肯定也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吧，那丞相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的那些朋友肯定会把丞相唯一的千金保护起来啊！”
——啪
像是恍然大悟一样，那人把手一拍“说的对说的对，我怎么就没想到！”
“不过，哎……”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丞相白天还去城郊施粥，这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我听说那血都从府门口渗出来了，进去看的那个打更吓的魂都丢了！”
一阵冷风拂过，两人都不禁打了个冷颤，“可不是嘛，你想想看，一百多口人啊，……全部都死在院里”这人把声音又压低了点：“……听说院内到处都是手啊脚的，那场景谁看了不吓傻啊！”
“哎……这好好的一大家子人，就这么没了，朝廷说是仇家寻仇？这得多大的仇，要灭丞相府满门……”
“嘘……”那人手指压住嘴，示意对方小声说话，“朝廷里的事，……咱们就别操那个心了，小心被别人听了去，小命不保！”
闻言，小贩点点头，“那你说，那丞相府的千金，她要是活着，她会回来报仇吗？她恨不恨啊？”
——
“那……你恨吗？”
青铜山内，两名少女倚在桥栏边，桥下栽着满池菡萏，池水印照下，点点繁星伴着冷月闪烁着，微风略过，卷来的往事历历在目。
“灭门之仇！我怎会不恨？！”
少女柳眉紧皱，肤白如玉，紧握的双手泛起了青筋，似水的双眸却带着点冰冷，淡绿色的长裙外披着一层白色薄纱，三千青丝只绾了一个分肖髻，上面只插着碧玉步摇，墨色长发直垂腰间，看着叫人心生爱怜却又冷的不敢靠近。
“漪澜，你可知……那是怎样血腥残忍的场景……一百多口人的尸体，就那样堆积在庭院里，地上的血红到发黑，空气里弥漫的都是血腥味……当我还来不及做出什么表情时，那把冰冷的刀，一瞬就略过了我的脖颈，也只是一瞬，我就看着自己的血喷涌而出，全身无力而倒地……然后无法呼吸，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继续杀人……”少女痛苦的抱着头，泪从面颊滑落，一滴两滴，无声无息。
“别说了……都过去了。”叶漪澜上前抱住那痛苦的人儿，替她拭去眼泪。
“自从你复生以后，许多事情都变了，你的性格，你的说话方式，都与过去的你不大一样了。”
叶漪澜理了理少女的碎发，握住她冰凉的双手，她好好的瞧了瞧眼前的人，确实是那个幼时挚友，但…又不是，她说不上来哪里变了，可眼前的这个人一定不是当初那个性格开朗的慕秋了，也不知是少女初长成，还是经历了人间沧桑，慕秋她的样子愈发出众，早已不是那个懵懂少女了。
那日与今日一样，弦月从深渊中升起，丞相府外那不起眼的小巷中，破旧院落的院墙上铺陈着爬山虎藤蔓，墙头长满了青苔，阴冷的月光印出藤蔓狭长的阴影，似乎让这深秋的小巷看上去多了一丝阴森的气息。
——吁
随着丞相府施粥的马车，慕秋和慕于青回到了府中。
“爹爹，前院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慕秋带着困意揉了揉眼睛
“兴许都在后院里，深秋了，后院避风，较为暖和一些。”慕于青牵着慕秋，二人便一同往后院走去，只是还未走到，空气中丝丝血腥味便从后院里飘来，慕秋闻到后皱着眉头，拿出手帕手捂住口鼻，“爹爹，这是什……”
——哧！
闻声，慕秋猛地回头看向慕于青，慕于青被人从背后插入长剑，前胸处伸出长长剑身，剑尖还滴着血。
慕于青神色痛苦，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剑，想张嘴说点什么，一开口，鲜血汩汩流出，他看着已经吓傻了的慕秋，“……跑...”艰难的咬出这个字，慕于青使劲推了一把慕秋。
慕秋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她似是回了点神，想大声喊叫，却已经吓的发不出声，一双眸里写满了害怕，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反应让她只能向后院跑去。
从前厅到后院那短短的距离，慕秋从小到大走了无数遍，可现在却显得那么长，淡绿色裙摆已经满是泥泞，鞋也跑掉在路上，慕秋的手颤抖着，推开了后院的大门，气都来不及喘，眼前的场景，更是让她失了三分魂魄。
地上的血，乌泱泱一片，院内的仆从的尸体，都被堆在一处，血泊里还泡着残肢断臂，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模糊的血肉。
慕秋唰的一下跪下来，低着头捂住嘴，她只觉得全身无力，胃里翻滚不止，阵阵作呕。
她还来不及做什么反应，便有人扯住她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一把刀划过她的脖子，兴许是因为沾了太多人的血，这刀还是热的，但也就是这一瞬间，慕秋脖颈处的血喷涌而出。
她双眸睁的大大的，不敢置信的看着脖颈处喷出来的血，尔后，双手紧紧捂着脖子，想喊救命，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觉得滚烫的血从指缝中肆意流出，呼吸也越发艰难，她终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倒地后的慕秋看着眼前的尸体堆，以及那还在杀人的黑衣人们，泪终是从眼眶里落下。她想不明白为何会这样？爹爹乐善好施，不参与党争，丞相府亦没有仇家，为何有人要屠我满门？为何残忍到老少妇孺都不放过？
渐渐地，她觉得眼前有些许模糊，意识也开始涣散，身体似乎没有那么痛了，刺鼻的血腥味也闻不见了，无尽的困意席卷而来。
是梦吧？她这么想着。
是梦，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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