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纯携着小英回到府邸时,夜色已深,浓稠如墨。
庭院深深,唯有廊下几盏风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投下长长的、寂寥的影子。
甫一踏入院门,茹纯便觉腹中一阵难耐的空鸣,仿佛五脏六腑都缩成了一团。
“这一日奔波,竟是从午膳时分便粒米未进……” 她抚着微凹的小腹,无声叹息,“那满桌的珍馐佳肴,终究是辜负了。为九儿姑娘的事耽搁到这般时辰,此刻厨房怕是早已熄火冷灶,人影也无了。”
凉风拂过,更添几分饥寒交迫之感。她侧首,看向身旁同样蔫蔫的小英:“小英,你可饿了?”
小英苦着脸,揉了揉瘪瘪的肚子,声音带着委屈:“主子快别提了……小英这肚子,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咕咕作响,像是在擂鼓抗议呢!”
茹纯莞尔,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走!咱们去厨房碰碰运气!”
说罢,拉起小英的手,两人如同夜色里觅食的小兽,蹑手蹑脚地朝厨房潜去。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柴火余烬与食物冷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厨房内伸手不见五指,浓稠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
“主子,” 小英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一丝怯意,紧紧攥着茹纯的衣袖,“这……这乌漆墨黑的,什么都瞧不见,可怎么找吃的呀?”
茹纯轻拍她的手背,声音镇定而温软:“莫慌。小英,你速去咱们屋里取支蜡烛并火折子来。我就在此地等你,绝不挪动半步。记得出去时,把门掩好,莫要惊动了巡夜的人。”
她的安排清晰而稳妥。
“是,主子!您千万当心些,别磕碰着了!” 小英不放心地叮嘱一句,这才摸索着退了出去,轻轻合拢了门扉。
厚重的木门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光,厨房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与寂静。
茹纯依言静静伫立,只觉周遭寂静得能听见自己腹中越发清晰的辘辘之声。
“早知如此,午间无论如何也该先垫些的……” 她对着虚空,懊恼地低语,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娇憨,“委屈你了,我的五脏庙,今日可真是让你受了大罪……”
“你的五脏庙,可听得懂你的歉意?” 一个低沉、毫无波澜的声音,如同冰凉的玉石投入死水,骤然打破了寂静的黑暗。
“谁?!” 茹纯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处探了一步。
黑暗中,她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堵温热的“墙”。惊惶之下,她本能地伸出手去摸索——触感坚实、微暖,带着衣料下紧实的肌理……
“摸够了么?” 那声音再度响起,依旧是那般不带丝毫情绪,却清晰地透着一丝冷意。
茹纯如同被烫到般倏地缩回手,连退两步,声音带着惊疑:“你……你是谁?怎会在此处?莫非……也是饿极了来寻些吃食?”
她试图在浓墨般的黑暗中辨清来人的轮廓。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接着,是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朝着门口的方向移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你要走了?” 茹纯忍不住追问,心中那份莫名的熟悉感越发强烈,却又抓不住头绪,“你究竟是谁?为何……”
话音未落,厨房的门被再次推开。小英举着一支点燃的蜡烛,暖黄的光晕瞬间驱散了浓重的黑暗,也照亮了茹纯脸上残留的惊诧与困惑。
“主子!饿坏了吧?蜡烛来了!” 小英举着烛台快步走来。
茹纯的目光却仍不由自主地瞟向方才声音消失的门口方向,喃喃道:“小英,方才……这厨房里还有别人。”
“别人?” 小英闻言,小脸立刻绷紧,压低了声音,“主子,这厨房重地,下人是绝不敢在此时辰擅入偷食的,被发现可是要赶出府的大罪!若是府里的主子们……”
她疑惑地摇摇头,“这个时辰,哪一位不是珍馐美馔早已享用过了?除了咱们俩饿着肚子来寻摸,还能有谁?”
茹纯秀眉微蹙,烛光映着她若有所思的脸庞:“我也不知……只是那声音,总觉得……似曾相识。” 那丝缕缕的熟悉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涟漪后却沉入水底,难以捕捉。
“主子,先别想那没影儿的事了!填饱肚子要紧!” 小英的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长鸣,她捂着肚子,可怜兮兮地催促。
“说的是。” 茹纯失笑,暂时抛开心头疑云。借着烛光,她眼尖地发现灶台旁一个盖着干净白布的竹篮。
揭开布巾,里面竟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个雪白暄软的包子,还带着一丝余温,诱人的面香顿时弥漫开来。
而在厨房最里侧的壁橱深处,几坛泥封完好的佳酿静静立着,坛身上贴着红纸,墨字书着酒名,在烛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酒香虽被封存,但那隐隐透出的醇厚气息,已让小英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这是她素日最爱的杯中物。茹纯虽也能小酌几杯,却远不如小英这般嗜酒如命。
茹纯看着小英那副垂涎欲滴的模样,不由莞尔,指着酒坛笑道:“喏,你的心头好就在那儿,去取一小壶来便是。只是……”
她故意板起脸,带着一丝促狭的警告,“切莫贪杯!我可不想再像在草原那次,又唱又跳,最后还得把你这个醉猫扛回去!” 那次经历,着实让她累得够呛。
主仆二人便在厨房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就着烛光与包子,享用这顿迟来的夜宵。
包子的麦香与肉馅的鲜美抚慰了饥肠。小英终究没能抵住那坛中琼浆的诱惑,偷偷多饮了几杯。那酒果然醇厚,几杯下肚,暖意升腾,脸颊也飞上了红霞。
回去的路上,小英的脚步已有些虚浮,大半身子倚在茹纯身上。晚风带着凉意,吹不散她心头的滚烫。
她抱着茹纯的胳膊,一遍又一遍,口齿不清地呢喃着,带着浓重的醉意与无比的赤诚:“主子……小英这辈子……只有主子一个亲人了……小英……一定会……护好主子的……用命……护着……小英……真的好爱好爱主子啊……”
茹纯吃力地扶着她,听着这醉醺醺却字字真心的告白,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只得连声应着:“好好,我知道,我都知道……”
夜风习习,树影婆娑。
在她们斜上方不远处的飞檐斗拱之上,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了夜色,悄无声息地静立着。
夜琦仲手中提着一只小巧的酒壶,壶口对着薄唇,偶尔浅啜一口。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寒潭古井,毫无波澜地追随着下方那两个相互搀扶、蹒跚而行的身影。
摇曳的烛光在茹纯的发梢跳跃,映亮她侧脸柔和的轮廓,也映出她扶着醉醺醺小英时那份毫不掩饰的关切与耐心。
夜琦仲只是静静地看着,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影,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冷峻神情。无人知晓,此刻他心中翻涌的,是月光,是酒意,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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