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间临窗的雅室,曾见证过一场仗义相助,也铭刻着一次不期而遇的重逢。今日,倾羽早早包下了这里。满桌珍馐佳肴,玉盘金樽,香气袅袅,皆是他精心点选,只为等待那个在心头萦绕了十日的身影。
倾羽端坐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杯,目光却频频投向门口。十日的光阴,在他心中被拉得格外漫长,每一日都像是在细数漏刻里的沙粒,只盼着此刻的相见。自那日别后,她的音容笑貌,便成了他心湖中挥之不去的涟漪。
他身侧,坐着一位同样丰神俊朗的男子,眉宇间带着几分少年意气,正是六皇子夜安成。竹林深处那支几乎酿成大错的箭矢,便是出自他手。
门扉轻启,带来一阵微凉的风。九儿款步而入。她一身素雅至极的衣裙,宛如雨后初绽的梨花,不染纤尘。青丝半挽,仅以一支素银簪固定,余下的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再无半点珠翠点缀。她步履轻盈,行至倾羽面前,盈盈拜下:“民女九儿,参见三皇子殿下。”
倾羽虚扶一把,温声道:“快请起。此处皆是故友,无需拘礼。”他侧身示意,“此乃我六弟,安成。”
九儿转向六皇子,微微垂首,姿态恭谨:“民女参见六皇子殿下。”
自九儿踏入雅室的那一刻起,夜安成的目光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地系在了她身上。那素雅的容颜,沉静的气质,仿佛一道清泉流入心田,让他一时竟忘了言语,只怔怔地望着,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失神。
倾羽见状,忍俊不禁,轻轻拍了拍安成的肩:“六弟,九儿姑娘在与你见礼。”
夜安成恍然回神,脸上掠过一丝窘迫,忙道:“九儿姑娘免礼!既是三哥的故友,那便是我夜安成的朋友!以后莫要再称什么皇子殿下,我名安成,唤我安成即可!” 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与不容置疑。
九儿闻言,慌忙欲再拜:“民女不敢僭越……”
“有何不敢?” 夜安成已一步上前,自然而然地握住了九儿欲行礼的手腕,将她扶起,那触感温凉细腻,令他心神微漾,“我说可以便是可以!就这么定了!” 他扶她站直,掌心却仍留恋着那份柔软,一时忘了松开。
九儿脸颊微红,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挣动了一下。夜安成这才如梦初醒,倏地松开手,耳根也染上薄红。
倾羽看着弟弟的窘态,唇边笑意更深:“好了,都坐下说话吧。” 他口中说着,自己却起身踱至门边,目光焦灼地望向回廊尽头。
安成也跟了过来,压低声音笑道:“三哥,你等的那位‘差点成了我箭下惊鸿’的茹纯姑娘,想必快到了吧?别急,坐下等也一样。” 他打趣着兄长的急切。
九儿望着倾羽频频回首的模样,亦抿唇浅笑:“三皇子,请稍安勿躁。”
话音未落,珠帘轻响,两道熟悉的身影终于映入眼帘。茹纯带着小英,如同携着暖阳步入雅室。
茹纯走向倾羽,方欲屈膝行礼:“拜见三……”
“免了!” 倾羽已急急上前,虚扶住她的手臂,阻了她未完的礼数,“日后相见,无需这些繁文缛节。” 他凝视着她,眸中盛满了关切与难以言喻的思念,声音低沉而温柔,“你……这些时日,可还好?我……” 千言万语涌至唇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噗嗤——” 小英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清脆地替主子作答:“回三皇子的话,我们主子啊,吃得好,睡得香,每日里悠哉游哉,日子过得惬意着呢!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她目光一转,落在夜安成身上,带着几分嗔怪,“呀!是你!竹林里差点闯祸的六皇子!”
夜安成立刻上前,对着茹纯郑重地躬身一揖,姿态诚恳:“在下夜安成,倾羽的三哥。竹林之事,安成鲁莽,险些伤及姑娘,实在愧疚难当!在此向姑娘赔罪!”
茹纯亦微微欠身还礼,笑容明净,毫无芥蒂:“六皇子言重了。拜见六皇子。那日之事,幸得三殿下及时援手,茹纯毫发无损,六皇子不必再挂怀。”
夜安成直起身,眼中仍有后怕:“是,多亏了三哥神速。姑娘无恙,实乃万幸。” 他再次看向倾羽,满是感激。
茹纯转向倾羽,再次盈盈一礼:“茹纯再次谢过三殿下当日救命之恩。” 未等倾羽再开口,她已轻盈地转身,坐到九儿身侧,拉起她的手,眼中是纯粹的关切:“九儿,你还好吗?奶奶的病可有好转?”
九儿眼中泛起喜悦的泪光,紧紧回握茹纯的手:“好多了!托纯儿的福,请到了一位仁心仁术的好郎中,奶奶的病情已大有好转!”
茹纯松了口气,眉眼舒展:“如此我便安心了。九儿,方便带我去你家看看奶奶吗?”
“当然方便!” 九儿用力点头,随即又有些赧然,“只是……家中陋室寒酸,唯恐委屈了纯儿。”
“怎会委屈?” 茹纯笑容温暖,随即正色道,“我今日来,还有一事想与你商议。我想在离你家不远的地方,寻一处合适的场地,开一家酒楼。” 她目光灼灼,带着憧憬,“我想请你来帮我打理。这样,我们便能多些进项,日后也好……”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坚定:“我见这京城繁华之下,仍有太多无依无靠之人。街角行乞的老弱,流离失所的孩童,病痛缠身却无钱问诊的贫苦……我想尽己所能,帮帮他们。九儿,你可愿与我一同,做这件事?”
九儿闻言,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激动地反握住茹纯的手:“愿意!纯儿,我自然愿意!这……这亦是我心中夙愿!莫说这是你托付之事,便是你不说,只要知晓你想行此善举,九儿也定当竭尽全力!更何况,这亦是九儿心底深藏的期盼!” 她声音微颤,充满了找到人生价值的激动。
小英凑到茹纯身边,好奇又担忧地问:“主子,开酒楼?这京城里的酒楼鳞次栉比,我们……能行吗?”
茹纯拉小英坐下,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小英,我们的酒楼,要与别家不同。唯有别出心裁,才能吸引那些锦衣玉食的贵人,赚得他们的银子,才好去接济那些真正需要的人。” 她转向九儿,目光恳切而明亮,“我听闻,京城许多贫苦人家的女儿,或被卖入烟花之地,或为生活所迫,身不由己……我想,我们的酒楼,可以收留这些女子。”
她顿了顿,清晰地道出构想:“她们可以在酒楼里分工劳作,或端菜奉茶,或洗刷炊爨。我们只需重金聘请几位手艺精湛的大厨掌勺。而那些有才艺的女子——” 茹纯眼中光彩更盛,“便让她们登台献艺!抚琴、弈棋、歌舞、或是排演些动人的故事……”
“登台献艺?” 九儿有些不解。
“正是!” 茹纯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念,“那些女子被逼入火坑,多是卖身求生。但在我们‘云云酒楼’,绝不许此等事发生!她们只需凭自己的才艺,在台上光明正大地表演。有了精彩的表演,那些达官贵人自然愿意来此宴饮消遣,生意何愁不好?既能保全她们的尊严,又能让她们凭本事立足,岂非两全?”
“妙!此计大善!” 倾羽忍不住拊掌赞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自茹纯进门,他便一直静立在旁,目光如影随形,专注地捕捉着她的一颦一笑,一字一句,仿佛要将她此刻的光芒尽数刻入心底。
夜安成亦是听得心潮澎湃,方才只顾看着九儿,此刻才被这新颖大胆的构想吸引,跟着兄长一同鼓掌:“好主意!当真是别开生面!”
九儿见两位皇子还站着,温言提醒:“六皇子,三皇子,还是坐下叙话吧。”
这一声“坐下”,听在夜安成耳中,如同天籁。他心花怒放地挨着九儿坐下,心中雀跃不已:“她……这是在关心我么?”
小英也笑着招呼倾羽:“三皇子,您也别站着了,坐下边吃边聊吧。”
倾羽看了看茹纯左右的位置已被九儿和小英占据,只得在夜安成身侧落座。甫一坐下,他便看向茹纯,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与力量:“此等善举,所需银钱,你只管开口。我即刻命人备齐送来。何须你如此辛劳,去经营什么酒楼?你需要多少,我便给你多少。”
茹纯迎上他深邃的目光,笑容温婉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持:“多谢三殿下美意。但此事,我们想凭自己的双手去实现。我与九儿,可以的。对吗,九儿?” 她寻求着伙伴的认同。
九儿用力点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光彩与坚定:“谢谢你,纯儿!从今往后,九儿的人生,终于有了方向与意义!”
小英看着满桌佳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声提醒:“主子,菜快凉了……咱们边吃边说吧?” 她眨眨眼,又好奇地问,“不过主子,您怎么突然想到要开酒楼的?”
茹纯笑着揉了揉小英的发顶,眼中满是促狭与宠溺:“还不是你这小管家婆总念叨着要我省着点花?既然银子花了就少,那我们便用剩下的银子做本钱,去赚更多的银子回来。有了源源不断的进项,日后还怕坐吃山空吗?小英,你可是点醒我的‘小福星’呢!好了,不说了,快动筷子吧!”
倾羽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茹纯。她的话语,她的笑容,她眼中闪烁的智慧与悲悯,都如同投入他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叠叠、难以平复的波澜。他看着她神采飞扬地描绘着心中的蓝图,看着她温柔地安抚小英,看着她与九儿击掌为盟……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倾羽心中无声地喟叹。是草原上自由不羁的风?是深宅里遗世独立的兰?还是这浊世中,一簇试图照亮他人晦暗的、温暖而倔强的火焰?答案,或许早已在他凝望她的目光里,无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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