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逍蹲在药庐角落的竹凳上，四周弥漫着一股陈旧的药香。
他目光紧锁着手中那卷《青蚨丹诀》，指尖轻轻抚过残卷边缘的虫蛀痕迹。
烛火在青铜灯盏里不安地跳动，将泛黄的纸页照出半透明的纹路。
就在这时，原本用朱砂笔改过的“赤焰草七钱”那行字，竟突然渗出细密血珠，在纸页上蜿蜒成陌生符文，泛着诡异的红光。
他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从怀里摸出块碎炭，在纸页旁画下一个重重的问号。
三天前在梁上捡到这卷丹诀时，他只当是某位前辈遗漏的手札，可连着比对了七本宗门丹典后，后颈的寒毛渐渐竖了起来。
“赤焰草性烈，配三花露需按三比一调和，这上面偏要改成七钱。”他捏着残卷的手指微微发紧，心中暗自思忖，“若是真按这比例炼……丹炉如人心，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这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竹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迅速将残卷塞进怀里，抬头正看见苏若鸢掀帘进来。这女子今日换了月白衫子，耳上没挂银铃，发间只别了朵绒花，倒真像个普通的药庐弟子。
“看出问题了？”苏若鸢径直在他对面坐下，指尖敲了敲他鼓囊囊的衣襟，“我昨日在悬壶阁查旧档，发现十年前有位外门丹师就是用类似比例炼‘化毒散’，结果丹成时炉炸了，连带着烧了半座丹房。”
顾九逍眯起眼：“你说那是‘类似比例’？”
“那丹师的手札里写，他是照着某位‘高人’传的丹方改的。”苏若鸢从袖中摸出片银杏叶，叶脉间夹着张极薄的纸，“我托人从杂役房旧账本里翻到的——三个月前，有批赤焰草是通过黑市运进来的，经手人……”
“李玄真？”顾九逍脱口而出。外门长老李玄真总爱摸着白胡子说“提携后进”，可上个月他亲眼见这老头在偏殿跟个蒙黑巾的人递了个锦盒。
锦盒开合间，他小指上的翡翠扳指闪过一道暗绿幽光，像毒蛇的眼睛，里面飘出的腥气，像极了药庐处理腐毒时才有的味道。
苏若鸢的指尖在桌沿轻叩两下：“顺藤摸瓜。他若要你入局，定会给你个由头。”
话音未落，药庐外传来清越的玉板敲击声。顾九逍耳尖微动——这是外门执事传唤杂役的信号。
他刚起身，苏若鸢已将银杏叶塞进他掌心：“小心，李玄真的人就在丹房。”
丹房的青砖地被擦得发亮，可在墙角的阴影里，隐隐能看见几块陈年血渍，像是曾经发生过什么惨烈之事。顾九逍跟着传信的小杂役跨进门时，正看见李玄真背着手站在丹炉前。
老人转身时，眼角的笑纹像刀刻的：“九逍啊，我前日看你在药庐翻丹典，倒有几分丹师的天分。明日外门要考低阶丹师，你替我去试试？”
“弟子无灵根，怕误了长老的期望。”顾九逍低头作揖，余光瞥见丹炉旁站着个穿青衫的汉子——那是李玄真的亲随，左眉骨有道刀疤，上个月在黑市见过。
“无灵根怎的？”李玄真拍了拍他肩膀，力道重得几乎要压垮肩胛骨，“我让王铁嘴教你控火。这丹方你拿好，明日炼‘逆心丹’。”
顾九逍接过玉简时，指尖触到一丝黏腻——是血。他垂眸看时，却见玉简表面干干净净，倒像方才的触感只是错觉。
“逆心丹？”王铁嘴的烟杆在丹房木柱上敲得咚咚响，“小顾啊，这丹我年轻时见过。说是能让没灵根的人暂时感应灵气，可那是拿经脉当柴烧！这世上最毒的丹药，往往裹着最甜的糖衣。当年有个杂役小子炼了这丹，吃下去后整个人疯了，见人就咬，最后被执法堂打杀了。”
老人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你莫不是被谁坑了？李长老那老匹夫……”
“王伯，我就是问问火候。”顾九逍笑着递上盏茶，“您说这丹要‘引气入炉’，可我没灵根，怎么引？”
王铁嘴的烟杆顿在半空。他盯着顾九逍的眼睛看了片刻，突然压低声音：“真要炼的话，你就把火控在离炉三寸。当年那疯小子炼丹时，炉底冒的是紫烟——你记住，紫烟起时，赶紧掀炉盖。”
炼丹那日，丹房外站满了看笑话的杂役。阴沉沉的天空压得很低，仿佛也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闹剧添上一抹压抑的色彩。
顾九逍站在丹炉前，能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嗤笑：“没灵根也敢考丹师？”“等会炉炸了，有他好受的！”
他深吸口气，将王铁嘴给的香包塞进袖中。那是用迷迭香和蝉蜕磨的粉，能掩盖丹香。
指尖抚过炉底夹层——那里藏着块微型玉简，是他前夜趁李玄真的亲随不注意，从偏殿梁上偷抄的密语。
“开始！”监工的青衫汉子敲了下铜锣。
顾九逍将药材依次投入炉中，耳尖留意着炉内的响动。炉火将空气灼出波纹，焦苦味混着三花露的甜香，在舌尖凝成铁锈般的血腥气。
当赤焰草的焦香混着三花露的甜气飘起时，他故意将火引偏了寸许。
丹炉发出“嗡”的一声，青烟从炉盖缝隙里钻出来。
“要炸了！”人群中有人喊。
顾九逍后退半步，掌心悄悄捏碎了香包。
紫烟“轰”地腾起时，他猛地掀开炉盖——炉底躺着三颗漆黑的丹丸，表面却裹着层灰白的粉，乍看像炼废了的药渣。
“废物！”青衫汉子冲过来，抬手就要扇他耳光。
“且慢。”
清脆的女声从丹房门口传来。
小翠抱着个檀木匣子挤进来，匣盖打开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张纸：“这是李长老近半年与黑市的交易记录，还有他藏在偏殿的逆心丹丹方原本。”
顾九逍看着李玄真瞬间煞白的脸，忽然想起苏若鸢昨日说的话：“要抓狐狸，得先让它露出尾巴。”
“你！你敢……”李玄真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枝，原本道貌岸然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突然，他像是发了疯一般暴起，猛地冲向小翠，试图抢夺那能证明他罪行的证据。他的双眼通红，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全然没了往日长老的威严。
“拦住他！”顾九逍大喊一声，同时迅速出手阻拦李玄真。李玄真虽年事已高，但此刻因绝望而爆发出来的力量却不容小觑。他如同一头困兽，挥舞着双臂，指甲都因用力而泛白，向着小翠扑去。
执法堂的人迅速围了上来，可李玄真却不管不顾，拼了命地挣扎。他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神中满是疯狂，那模样仿佛要将在场所有人都拖入地狱。
“当你在梁上发现一只蟑螂时，暗处早已爬满了千百只。李玄真，你的恶行今日便是败露之时！”顾九逍一边与李玄真周旋，一边大声呵斥。
最终，执法堂众人合力将李玄真制服，锁了他的灵脉。李玄真瘫倒在地，像条丧家之犬，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着。
顾九逍退到角落，看着李玄真被押出去，忽然想起怀里的残卷。
他摸出来时，纸页边缘的虫蛀痕迹竟泛起金光——那是道隐藏的阵纹。
指尖刚触到阵纹，残卷“唰”地展开，一张泛黄的地图从纸页里飘出来。
地图最中央用朱砂写着“太虚古境”四个字，旁边的小字让他心跳漏了一拍：“逆心丹，出于此境。”
“顾九逍！”执法堂的弟子站在门口，“跟我们去见首座。”
顾九逍将地图塞进怀里，跟着走出门去。
风卷着丹房的灰烬掠过他脚边，远处传来苏若鸢银铃般的轻笑，可等他转头时，只看见株开得正艳的桃花。
他摸了摸心口，那里还留着苏若鸢昨日塞的破障丹。
体内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动——像是那噬魂蛊，又像是更古老的，蛰伏着的力量。
太虚古境……他低头看了眼掌心未消的血咒红痕，嘴角勾起抹淡笑。
这局，才刚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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