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卧槽?!全涂黑了?!一点有用的都没有?!这特调科是属墨鱼的吗?喷墨这么熟练!”
周晓渔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烦躁地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刘海,另一只手快速翻动着从教务处“借”出来的、薄得可怜的陆屿转学档案。
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空气闷热潮湿,酝酿着一场大雨。正如她的心情。
“嗯,就这些。”周晓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挫败感,“姓名陆屿,性别男,出生日期打了码,原就读学校‘市三中’,这里能看到的,都是我们已经知道的...转学原因‘身体康复需要’,监护人信息……全黑。连张照片都没有。”
她看着那几页被粗黑墨水肆意涂抹得几乎看不出原样的纸张,感觉像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清除计划的手,伸得比她想象的更长、更干净。
“市三中……”沈牧在电话那头嘀咕,“我之前问了几个在三中的哥们儿,都说没听说过这号人物。要么是陆屿太低调,要么就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他根本就没在正常班级待过?或者信息被‘处理’得太干净了?”
“都有可能。”周晓渔合上那份毫无价值的档案,叹了口气。昨晚在废弃露台燃起的斗志,被这份涂黑的档案浇灭了大半。对手的强大和冷酷,超乎想象。“悠悠那边呢?”
“悠悠说,她试着画了几次那种‘空洞’的感觉,但画出来都特别抽象,黑乎乎的一团漩涡,中间有点极其微弱的、挣扎的光点,她自己看着都觉得压抑。”沈牧的声音也蔫了,“她说感觉像是在画……被吞噬的希望。”
吞噬的希望……周晓渔的心揪了一下。
她想起陆屿笔记本上每日重复的“重要”,想起那个被擦掉的墨点,想起他保护笔记本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茫然。那点微光,就是他正在被吞噬的希望吗?
“晓渔,我们……”沈牧的声音有些迟疑,“还要继续吗?感觉像在跟空气斗智斗勇,还贼危险。”
周晓渔沉默了几秒。
窗外的风大了一些,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她看着自己桌上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面还有陆屿讲解时留下的、被她小心保留的受力分析图。线条干净,逻辑清晰。
那个在草稿纸上留下墨点又擦掉,在本子上写下“重要”的少年。
“继续。”周晓渔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档案没了,就从人身上找。他总会在某个瞬间,露出破绽。沈牧,帮我盯紧点王主任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挂掉电话,周晓渔把那份涂黑的档案塞回书包最底层,像藏起一个无言的警告。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把注意力拉回眼前的习题,但思绪却像窗外的风一样乱。
下午第一节课刚上一半,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汽。教室里开了灯,光线显得有些昏黄。
下课铃响,走廊里瞬间被放学的人流和喧闹填满。周晓渔收拾好书包,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停歇迹象的暴雨,皱了皱眉。她今天没带伞。
“晓渔!一起走吗?我带了伞!”许悠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撑着一把浅蓝色的雨伞,朝周晓渔招手。
周晓渔刚想应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旁边正在不紧不慢收拾书包的陆屿。
他拉好书包拉链,拿起桌角的黑色笔记本,仔细检查了一下封面,然后才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了一把折叠整齐的黑色雨伞。
一个念头瞬间闪过周晓渔的脑海。
她朝门口的许悠悠飞快地做了个“你先走”的手势,然后转向陆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小烦恼的表情:“陆屿,你带伞了吗?我没带伞,这雨太大了……”
陆屿的动作顿住。
他转过头,看向周晓渔,眼睛在教室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
他似乎花了零点几秒处理这个信息,脸上随即浮现出温和的、乐于助人的笑容:“我带了。周晓渔同学需要一起撑吗?我的伞比较大。” 他的语气自然流畅,仿佛只是遵循着“帮助同学”的基本社交程序。
“可以吗?那太谢谢你了!”周晓渔立刻点头,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心脏却因为计划得逞而微微加速。
计划D:制造“同路”接触,观察日常细节!
“不客气。”陆屿点点头。
两人一起下了楼,走到教学楼门口。
陆屿撑开了那把黑色的伞。伞面很大,确实足够容纳两人。
周晓渔快步走到他伞下。一股淡淡的、干净棉布的味道,混杂着雨天潮湿的空气,钻入她的鼻腔。
这是属于陆屿的气息,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心安的疏离感。
两人并肩走入雨幕。
雨水在伞面上敲打出密集的鼓点。
陆屿个子高,很自然地将伞向周晓渔这边倾斜了很大一部分,自己右侧的肩膀暴露在飘泼的雨水中,蓝白色的校服布料很快洇湿了一片深色。
周晓渔注意到了,心头微微一跳。“陆屿,伞……伞往你那边去一点吧,你都淋湿了。”她忍不住开口。
陆屿闻言,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雨水顺着他额前微湿的碎发滑落。
他的表情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安抚的笑意:“没关系,我淋一点不要紧。周晓渔同学别淋到就好。”
他的回答体贴周到,符合“绅士”人设,但周晓渔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他的眼神太平静了,对被雨水打湿的肩头毫不在意,仿佛那湿透的布料和他毫无关系。
这不像是对女生的体贴,更像是一种……设定好的优先级程序?保护伞下同行者(尤其是标记为“重要”的)免受雨淋,优先级高于自身舒适度?
周晓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没再坚持。
两人沉默地在雨中走着。雨声很大,伞下的空间却显得格外安静。
周晓渔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和陆屿的呼吸声,以及雨水落地的哗哗声。
“你以前……在市三中,也经常遇到这么大的雨吗?”周晓渔试探着开口,声音不大,刚好能被雨声掩盖一部分。
她侧过头,观察着陆屿的侧脸。
陆屿目视前方,步伐稳定。
听到问题,他似乎思考了一下(或者说检索了一下记忆库),然后才平稳地回答:“市三中……嗯,那边的天气也很多变。不过这么大的雨,不太常见。”
他的回答很官方,没有任何个人情绪或细节补充,像是在复述一条客观信息。
“是吗?”周晓渔装作好奇地追问,“我听说市三中的银杏大道秋天特别漂亮,金黄金黄的,下雨天踩着落叶走,应该很有感觉吧?”
她故意描绘一个充满画面感的场景,试图勾起他可能存在的、未被完全清除的记忆碎片。
陆屿的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极其短暂。
他握着伞柄的手指,指节微微收紧了些。
周晓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他。
然而,陆屿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抱歉的茫然笑容:“抱歉,周晓渔同学,我不太记得了。转学前的事情,有点模糊。”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眼神清澈,没有丝毫撒谎或掩饰的痕迹。
他是真的不记得了,或者说,那些关于银杏落叶、雨中漫步的记忆,早已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一股巨大的酸涩涌上心头,堵住了周晓渔的喉咙。
她勉强笑了笑:“哦,这样啊……没关系。” 她移开目光,看向前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街道。
试探再次碰壁。那扇通往他过去的门,被焊得死死的。
雨似乎更大了些,风也卷着雨丝斜斜地刮进来。
陆屿不动声色地将伞又往周晓渔这边挪了挪,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干燥的伞翼下,而他大半个身子都暴露在了风雨中。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下颌线不断滴落,校服肩膀和后背的颜色已经深了一大片。
周晓渔看着那湿透的布料,再看看陆屿平静无波、仿佛毫无所觉的侧脸,一种混合着心疼、无力感和莫名悸动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涌。
这个被程序操控的少年,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执行着“保护重要目标”的指令。
这举动本身冰冷而程序化,却因为执行的对象是她,而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尖发颤的“甜”与“涩”。
“陆屿,”周晓渔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你家……往哪边走?”
“前面路口左转,再走两个街区。”陆屿回答,声音平稳。
“哦,我家也是那个方向。”周晓渔撒了个谎,“那我们……再走一段?”
陆屿似乎没有任何怀疑,点了点头:“好的。”
两人继续在雨中前行。伞下的空间狭小而微妙。
周晓渔能感觉到陆屿身上散发出的微凉水汽,以及那始终如一的、干净又疏离的气息。
每一次脚步落下溅起的水花,都像敲在她的心弦上。
快到路口时,周晓渔的目光扫过路边一家小小的便利店,明亮的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温暖。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陆屿同学,你等我一下!”周晓渔说完,不等陆屿反应,就小跑着冲进了便利店。
陆屿撑着伞,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
雨水顺着伞沿流下,形成一道水帘。他微微侧身,看着便利店的玻璃门内,周晓渔的身影在货架间快速移动。
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便利店温暖的光,依旧平静,却似乎比平时多停留了几秒。
很快,周晓渔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条崭新的、纯白色的干毛巾。
“给!”她微微喘着气,将毛巾递到陆屿面前,脸上带着点运动后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快擦擦!都湿透了!”
她的语气带着点不由分说的关切。
陆屿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那条洁白柔软的毛巾,又看了看周晓渔被雨水打湿了一点刘海、微微泛红的脸颊和她亮得惊人的眼睛。
他脸上那完美的温和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明显的凝滞。
他像是接收到了超出程序预设的指令,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他迟疑地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柔软的毛巾时,稍微迟疑了一下。
他接过毛巾,低声道:“……谢谢。”
“快擦擦呀!”周晓渔催促道,看着他湿漉漉的样子,心里那点“甜”被心疼压了下去。
“要不,我帮你擦吧。”女孩的关切真挚又热情。
陆屿似乎怔了怔,又是预设之外的指令,但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拿着毛巾,有些笨拙地擦拭着自己湿透的头发和肩膀。
他的动作略显生疏,似乎并不习惯这种被关怀的举动。
纯白的毛巾吸了水,很快变得沉重。擦起来皱皱的,不是很顺手。
但陆屿擦得很认真,只是眼神有些放空,仿佛在进行一项陌生的操作。
周晓渔帮他扶着伞杆,看着他擦拭的动作,心头百感交集。
这可能是他“重置”后,第一次有人在他淋湿时递给他一条毛巾。
这小小的举动,是否也能在他冰冷的程序里,留下一点温暖的墨点?
“好了。”陆屿将湿漉漉的毛巾单手叠好(尽管叠得歪歪扭扭),看向周晓渔,脸上重新挂起温和的笑容,“谢谢你,周晓渔同学。”
程序似乎重新接管,感谢的话语流畅而出。
“不客气。”周晓渔也笑了笑,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路口,“雨这会儿小好多了,我要往这边走了。谢谢你,明天见。”
“明天见。”陆屿点点头。
周晓渔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真正回家的方向。
走出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陆屿还撑着伞站在雨中的路口,手里拿着那条白毛巾。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微微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毛巾,像是在研究一个陌生的物品。
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腿,他仿佛浑然不觉。昏黄的路灯和便利店的光线交织着落在他身上,将他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
那一幕,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在周晓渔的心上,带来一阵绵密的酸胀。
档案的涂黑,记忆的空白,程序的冰冷……这条微不足道的毛巾,是否能成为他空荡世界里,一点微弱的、带着温度的慰藉?
深渊依旧黑暗,但这一次,她似乎看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属于“陆屿”本身的微光,在冰冷的程序缝隙里,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带着雨水气息的冰凉空气,转身,汇入人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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