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
石家奴端着盥洗用具,款款走入,身后跟着两个侍女。
她为赵楷奉上热帕,动作轻柔,一如往昔。
“殿下昨夜可曾安歇?”她轻声询问,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
赵楷接过毛巾擦了把脸,声音略带沙哑:“做了个噩梦,惊扰了王妃。”
他将毛巾递回,目光平静地对上石家奴。
这女人的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噩梦扰人,殿下今日精神似与往日不同。”石家奴垂下眼睑,整理着他的衣领。
“大病初愈,性情略有变动,也是常事。”他瞥了石家奴一眼,这女人心思玲珑,一夜之间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同寻常。
也好,省得自己再费力去模仿原主那风流不羁的调调,他可没那闲工夫和演技。
“王妃费心了。”
他这话语调平稳,却自然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
以往的赵楷,对这位石王妃虽不至于言听计从,却也处处透着温和,有时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
今日这般模样,倒真像是彻底换了个人。
石家奴手上为他整理衣领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柔顺应了声:“妾身不敢。”
她心中却暗自嘀咕,这何止是性情变动,简直像是魂魄都换了一遭。
眼神沉稳了,话语间少了往日的轻佻,多了些让她难以捉摸的深沉,还有一种……一种让她莫名有些心悸的威势。
这还是那个平日里只知吟风弄月、与她调笑的夫君吗?
用过早膳,赵楷屏退左右,独留石家奴。
“王府之内,可堪用之人,有几许?”他直截了当。
石家奴端坐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
以往他问的,多是新得的画作如何,或是哪家的胭脂水粉更俏。
这可不像那位平日里只醉心于丹青骑射、风花雪月的郓王殿下会关心的事情。
她略一沉吟,斟酌着字句,试图摸清他的真实意图:“府中老人不少,各司其职,倒也……各安其份。”
她本想说“倒也忠心耿耿”,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在这深宫高墙之内,人心隔肚皮,谁又能真正拍着胸脯说得上一个“忠”字。
“孤问的是,”赵楷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辩驳的力道,“能让孤信得过,并且能办得成事的人。”
他特意加重了“信得过”和“办得成事”这几个字。
他现在最缺的不是唯唯诺诺的奴才,而是能在即将倾覆的危局中,帮他撬动一丝生机、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干才。
石家奴沉默了。殿内一时间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蝉鸣,更显殿内的寂静。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赵楷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不再是往日的温情脉脉,而是带着审视与探究,像是有实质一般,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良久,她才螓首低垂,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几分。
“府中护卫队长周勇,曾于三年前秋狝之时,于围场救过殿下性命。殿下当时不慎坠马,是他不顾自身安危,拼死护住。为人……据妾身平日观察,还算忠厚耿直,武艺也颇为精湛。”
周勇。
赵楷在脑海中迅速搜寻这个名字。原主的记忆里,确有此事。那次坠马,还是因为跟哪个不长眼的勋贵子弟赛马斗气,结果马失前蹄。
这位周勇,舍命相救,倒确实是个可用之材的引子。知恩图报,是人之常情。
“忠厚耿直,武艺精湛……”
赵楷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若有所思,“救过孤的性命,这份情分倒是不浅。除了他呢?府中偌大,总不能只有一个周勇吧?”
石家奴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见他神色平静,不像是在试探或作伪,心中稍定,又继续说道。
“王府长史李伯谦,为人老成持重,打理府中各项庶务已有多年,一向井井有条,从未出过大的差错,对殿下也素来恭谨。只是……只是年纪稍大了些,精力怕是不比年轻人。”
“老成持重好,年纪大些,经验也足,不容易被人蒙骗。”赵楷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先传这个周勇来见孤。就现在,不必通报,直接带到书房。”
他可没时间跟这些人慢慢磨合试探,大厦将倾,每一刻都宝贵得很。
石家奴心中又是一惊,殿下今日行事,当真是雷厉风行,与往日那般凡事都慢悠悠的性子,判若两人。
她不敢多问,也不敢揣测,恭声应道。
“是,妾身这就去安排。”
看着石家奴款款离去的背影,赵楷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位便宜王妃,似乎比他最初想象中要通透一些,也更有用一些。
至少,她没有咋咋呼呼地追问自己为何突然转变,也没有哭哭啼啼地抱怨自己一夜之间受了冷落。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好打交道。
“周勇……李伯谦……”他低声喃喃自语,手指在桌面画着圈。
北宋末年这趟浑水,自己既然一头栽进来了,总得拉几个垫背的……不对,是拉几个得力的帮手才行。
想到这里,他竟从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躁动,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兴奋。
“系统?金手指?老爷爷?”赵楷在心中试探性地呼唤了几声,结果自然是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好吧,看来是纯粹的地狱开局,连个新手大礼包都没有。”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搓了搓手。
没关系,没有外挂,就自己创造条件!他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高考状元,学习能力和分析能力还是在线的。
这盘棋,他倒要看看,能不能下出个惊天大逆转!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汉子快步进入殿内,单膝跪地。
“末将周勇,参见殿下!”声音洪亮。
赵楷打量着他,此人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目炯炯,一身悍勇之气。
“起来吧。”赵楷语气平淡。
他取过案几上早已备好的一袋银钱和几匹锦缎,示意内侍递给周勇。
“这是赏你的,你曾救过孤的性命,孤一直记着。”
周勇接过赏赐,脸上并无太多波澜:“此乃末将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赵楷嘴角微扬,“如今这王府里,能将分内之事做好的人,可不多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周勇,你可知如今北方形势?”
周勇身体一震,抬头望向赵楷,眼中闪过一丝迷惑,随即沉声道:“末将只知守卫王府,护殿下周全。”
“愚忠。”赵楷毫不客气,“若国之将倾,王府焉能独存?”
周勇面色一紧,额头渗出细汗。
“孤需要你这样的人,但也需要你能睁眼看清这世道的人。”
赵楷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
“孤给你一个机会,不只是护卫队长,孤许你一个真正的前程。”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从今日起,王府护卫,操练之法,由孤亲定。赏罚分明,能者上,庸者下。你若能带好这支队伍,孤保你未来不止于此。”
周勇猛地抬头,殿下的眼神,让他心头狂跳。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锐利与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单膝跪地,声音铿锵。
“末将愿为殿下效死!”
“孤不要你效死,孤要你效力,更要你活着看到孤要做的事。”赵楷扶起他。
周勇,是他在这乱世,收下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心腹。
随后几日,赵楷命周勇暗中查访开封城内有特殊技艺的工匠,以及识字的落魄文人,不问出身,只看能力。
同时,他亲笔写了一份奏疏,送往皇家书库。
请求调阅大量算学、农学、舆图、匠作注疏之类的“杂书”。
对外宣称,乃是为修身养性,体悟“格物致知”之道。
此举在宗室之中,引来不少窃笑。
三皇子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不好好琢磨诗词歌赋,竟去看那些匠人之书?
周勇办事得力,很快便带回消息。
“殿下,您让查的宋江、卢俊义二人,月前已奉召入京,如今正在途中,不日便可抵达汴梁。”
赵楷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
宣和六年五月,宋江、卢俊义尚未身死!
历史记载中,这两人都是在这一年被毒害。
宋江此人,虽有污点,却极善笼络人心,且对朝廷有种刻入骨髓的愚忠,若能将其收服,必是一大助力。
卢俊义,棍棒天下无双,河北玉麒麟,更是难得的将才。
若能救下这二人……
赵楷眸光一闪。
“继续盯着,他们一入汴梁,立刻报我。”
郓王府内一连串的反常举动,自然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三皇子殿下近来深居简出,不论文会,不入教坊,却大量借阅“杂学”之书,又暗中招揽匠人流民。
这些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悄然飞出了王府高墙。
这一日,赵楷正在书房研究一张简陋的开封府舆图,一名内侍匆匆入内。
“殿下,宫中传旨,官家召您即刻入宫。”
宋徽宗召见?
赵楷心中一动,不知这便宜老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莫非是王府的异动,让他起了疑心?
还是……为了那联金灭辽的“国之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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