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不知名的古刹里一片宁静，唯有鸟鸣啁啾，平添几分禅意。
大雄宝殿后方，一间清雅的庵院内。
住持方丈正悠然远眺，目光所及，是寺庙平和的景象。
他收回视线，望向面前的男子。
秦川，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你，当真决定了？”
“是。”
秦川的回答干脆利落。
方丈布满皱纹的脸上古井无波，他静静地凝视着神情泰然的秦川，又问：“想过下山之后，要如何营生吗？”
“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随缘吧。”
“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生于尘世，谁又能真正逃得开苦难呢？”
方丈的脸上露出一丝歉意。
“把你风华正茂的年岁，都蹉跎在这枯寂之地。这份愧疚，怕是老衲化成灰也无法消解了。”
“方丈言重了。若我真想走，谁也拦不住。是我自己懒，拖到现在才下决心。说实话，这些年在这里好吃好睡，过得逍遥自在。”
秦川并非虚言，他确实不曾后悔。
能在这座古板的寺庙里一待就是十年，现代文明功不可没。
血气方刚的年纪，一部《星际争霸》就让他安分了下来。
等《星际》玩腻了，无缝衔接的《魔兽世界》又稳住了他的心神。
每当他半真半假地抱怨电脑太卡，想要换新时，方丈总会心疼他小小年纪困于山中，即便手头再紧，也会给他置办一台新电脑。
其实，早在二十五六岁时，秦川就感觉自己能控制住内心的欲望了。
之所以迟迟没走，是因为恐惧。
对真实世界的恐惧。
一个不再隔着屏幕和网络的世界。
他害怕自己所谓的“掌控”只是一种错觉，万一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他迟迟不敢向方丈开口。
“你当真能守住本心吗？”
“能。”
方丈依旧忧心忡忡。
秦川，是天生的窥天之命。
当年，方丈并未对秦川的母亲和盘托出，却也点明了最关键的事实。
这孩子天生蕴藏着足以搅动风云的灵力，一旦成了窥天者，极可能堕入邪道。
年少时，秦川只当这是无稽之谈。
可随着年岁渐长，他慢慢明白了。
他明白自己生来就带着与众不同的“东西”。
只要握住他人的手，除了体温，他还能感知到一股奇异的暖流。
那暖流，正是对方的生辰八字。
这已足够惊人，更奇异的是，只要他愿意，甚至能洞悉对方的心事与烦恼。
从知晓这份能力起，秦川便对它充满了恐惧。
正因如此，他甘愿在这座形同监牢的寺庙里修行，并非怨恨，而是为了压制它，只为过上普通人的平凡生活。
这是他唯一的愿望。
“我说过上百遍了，切记，绝不可用你的能耐为人算命，更不能以此牟利。”
“弟子明白。”秦川应道。
天生的命格无法更改。
为了对抗这窥天之命，他才刻意去学了命理相术。
这是一种“以毒攻毒”的法子。
若他试图彻底背离命格，人生便会横生意外，甚至会遭遇所谓的“神降”，被灵体附身。
而绝不能算命收钱，则是另一层禁忌。
一旦收了卜金，便等于成了真正的窥天者。
届时，命中注定的“神”就会降临，潜藏在命格中的凶性也会彻底爆发，害人害己。
如今，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的命。
“你学的这些，终究是虚无缥缈之物。到了外面险恶的世道，拿什么糊口？”
“我四肢健全，总不至于饿死。方丈不必担心。”
“这世道，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方丈从矮桌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秦川。
上面只有一个手机号码。
“这是？”
“你还记得尹施主吧？”
尹施主是寺里最大的香客。
她出身乡绅之家，生活优渥，却总为子女之事烦忧，时常来庙里寻求慰藉。
“记得，当然记得。”
“这是尹施主介绍的人。听说在帝都做生意，正在招人，我便留了他的联系方式。”
“啊？”
秦川难掩惊讶。
他没想到，平日里绝口不提俗事的方丈，竟连他的出路都安排好了。
他明白，方丈是怕他刚建立的道心再次动摇。
“在帝都。去见见他吧。”
还是在帝都。
“帝都？”秦川反问，“您不担心吗？那地方，可汇聚了人世间所有的欲望和诱惑。”
“你最好的年华都在用来逃避命运。如今下了山，难道还要继续逃下去吗？”
“……说的是。”
秦川神色恢复平静，将纸条揣进僧裤口袋。
方丈瞥了一眼他的穿着，说道：“去买身像样的衣服换上。”
“总不能穿着这一身去面试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呵呵……说得对，你确实不是小孩子了……去吧。”
秦川久久凝望方丈的脸庞，随即起身，郑重地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他伏在地上，对着默默受礼的方丈，简短地道了声谢。
“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没齿难忘。”
“是我亏欠你太多。”
秦川怕眼眶泛红被看见，迅速起身离开庵院。
他带上几件换洗衣物和方丈代为保管的存折，就此下山。
他先去市区办了张手机卡。
过去也曾因为“别人都有，我为什么不能有”的念头办过一张，但山里无处通话，加上他更偏爱电脑游戏，没用一年就卖了。
因此，新手机在手，他却没什么实感，只是心想：“这下，算是真正要入世了。”
当晚十点，抵达帝都。
他去了趟向往已久的东单，给自己置办了几身休闲装和一套面试用的西装。
穿着僧袍买西装时，店员惊诧的眼神让他觉得有些好笑。
一个人吃了烤五花肉，喝了啤酒，又在附近的旅馆住了一晚。
第二天，他才怀着一丝忐忑，拨通了纸条上的号码。
“喂？……哦，是您啊，明白了。那您直接过来一趟吧，地址在王府井……”
王府井，购物天堂。
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公司？
秦川心怀疑惑，按着短信地址找去，最终在一片密集的楼宇间，看到了“明日大厦”的招牌。
“是这里了……四楼。”
一栋没有电梯的破旧小楼。
他踩着狭窄的楼梯，气喘吁吁地爬上四楼，眼前只有一家公司。
【明日金融】
即便秦川再不谙世事，光看这名字，再结合电视和网络上的知识，也立刻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高利贷公司啊……”他自嘲地笑了笑，“尹施主大概也不知道对方是做什么的吧。不过，这命运还真是会捉弄人。要考验我的定力，还有比这更绝妙的职场吗？”
秦川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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