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仍在肆虐，防盗网被打得哐当作响。
林宇蜷缩在破旧床垫上，弹簧硌得后背生疼。
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伤疤——那是大二在工地被钢筋划伤留下的。
潮湿的空气里，旧伤像被撒了把盐，隐隐作痛。
塑料瓶里的烟蒂早已熄灭，积了厚厚一层灰。
手机却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屏幕冷光刺得人眼睛发酸。
陈昊的消息跳出来："老地方烧烤摊，来聊聊？我带了个机会。"
他盯着屏幕，想起三年前奶奶住院，在医院走廊崩溃大哭时，陈昊默默递来的那罐红牛。那时陈昊的手还很粗糙，指甲缝里沾着工地的水泥灰。
霓虹灯牌在雨幕中忽明忽暗。
"老马烧烤"缺了半边"烧"字，露出斑驳铁皮，像极了他千疮百孔的生活。
推开门，热浪裹着孜然与焦糊味扑面而来，混着廉价啤酒的酸涩。穿吊带裙的服务员踩着摇晃的塑料拖鞋从他身边经过，打翻的啤酒顺着油腻的地面漫到他鞋边。
陈昊坐在角落，金链子晃出刺眼的光，翡翠戒指几乎撑破指节。
和记忆里总被欺负，却把最后一串肉筋让给他的小胖，判若两人。他腕间新添的劳力士表盘折射出冷光，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听说你被王强那孙子刁难了？”
陈昊重重砸下啤酒，泡沫溅上林宇额角结痂，“在写字楼当社畜有什么出息？跟我干！”
他兴奋地戳着手机，直播平台上主播正在撕扯紧身衣，“看见没？这减肥胶囊成本五块，直播间卖九十八！我们找几个水军刷评论，再买流量推热门，钱就跟大风刮来似的！”
林宇握紧啤酒瓶，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茶水间的窃窃私语。
“听说他奶奶住院时，他跪在财务室求预支工资，真丢人。”
“就他那窝囊样，能还上网贷才怪。”
这些话像生锈的钉子，此刻又狠狠扎进心里。
檐水滴答声混着隔壁桌的划拳吆喝，一下下砸在他心上。
“风险太大了。”他盯着杯底沉淀的麦芽渣，想起抽屉里那摞被汗水洇湿的欠款单，利息栏的数字早已高过本金。最上面那张催款单边缘已经起毛，被他反复揉捏过无数次。
“撑死胆大的！”陈昊抓住他肩膀，酒气喷在脸上，“你以为我这宝马怎么来的？上个月刚提的！”
手机冷光照亮背后泛黄的价目表——2018年的菜单还挂在墙上，烤串单价整整涨了三倍。
“明天就去仓库选品，启动资金我出！”合同推过来，钢笔尖在“利润八二分成”字样上戳出个小坑，“你就动动手指搞运营，躺着分钱！对了，记得把你大学学的PS用上，把产品图修得高级点。”
凌晨三点，床垫潮湿得能拧出水来。
天花板的水渍在月光下缓缓变形，像张扭曲的鬼脸。
手机屏幕亮起陈昊的消息："五点出发，别迟到。"
他翻了个身，听见楼下流浪狗的呜咽。这栋老旧居民楼总是这样，深夜里充斥着各种令人不安的声响。
窗外，野猫的嘶叫混着远处工地的打桩声。
他摸到枕头下的欠款单，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突然化作王强的冷笑，还有房东今早发来的语音：“小林，这月再交不上房租，我可真要换锁了。” 语音条后面还跟着一个不耐烦的省略号，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
晨光微露，电动车碾过积水。
仓库铁门锈迹斑斑，推开时的吱呀声惊飞了梁上的灰雀。
货架上堆满贴着“网红爆款”标签的护肤品，刺鼻的塑料味混着陈年霉味，呛得他直咳嗽。
蹲下身查看产品包装，粗糙的印刷纹路让他想起大学实验室里，那些印着精密参数的设备说明书——那时他还梦想着开发智能医疗系统，现在却要为假货写营销文案。角落里堆着几箱过期的产品，标签被粗暴地撕下，露出底下斑驳的痕迹。
“别看包装简陋，效果好着呢！”
陈昊递来写满夸张卖点的A4纸，油墨未干的字迹晕染开来，“今晚就拍第一条视频。”
林宇望着“三天瘦十斤”“纯天然无副作用”的字样，耳边突然响起监护仪刺耳的长鸣。
那是奶奶走的那天，他攥着网贷合同冲进医院，却只摸到了逐渐冰冷的手。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仿佛又涌进鼻腔，和眼前仓库的霉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仓库顶灯突然闪烁，阴影在墙面晃动，恍如记忆中起伏不定的生命线。
傍晚的摄影棚闷热得像蒸笼。
兼职模特穿着廉价亮片裙，在劣质灯光下扭腰摆胯，胸前的硅胶假体随着动作晃出不自然的弧度。她一边补妆，一边抱怨：“这口红质量太差了，涂上去跟吃了过期香肠似的。”
“表情再夸张点！说‘无效退款’的时候要哭出来！”陈昊举着补光灯大喊，灯泡突然爆裂，玻璃碎片溅在林宇手背。
林宇握着手机支架的手不断冒汗，镜头里，模特涂着廉价口红的嘴唇快速开合，推销着所谓的“德国进口”胶囊。
背景板上PS过度的“明星同款”字样在热浪中扭曲变形，恍惚间变成了王强办公室里挂着的“诚信为本”匾额。摄像机的散热风扇发出嗡嗡声，和模特夸张的叫卖声混在一起，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刺耳的刹车声突然划破空气。
林宇透过窗户，看见两辆警车停在巷口，蓝色警灯扫过堆积如山的产品箱。
货架上的包装盒开始簌簌作响，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一个写着“燃脂黑科技”的纸箱突然倾倒，里面的胶囊瓶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糟了！有人举报三无产品！”陈昊脸色惨白，抓起手机和现金就跑，宝马车标钥匙撞在桌上发出清脆声响，“你先拖住他们！”
他肥胖的身影撞翻三脚架，补光灯摔在地上，迸溅的火星点燃了角落的纸箱。火苗迅速窜起，映红了墙上“诚信经营”的标语——那是陈昊昨天才贴上去的，此刻正被火舌贪婪地吞噬。
脚步声由远及近，手机再次震动——房东的最后通牒：“半小时内不回消息，我带人换锁。”
警笛声在狭窄巷道回荡，林宇望着满地散落的包装盒，想起奶奶临终前床边的白菊花。
冰凉的手铐扣上手腕时，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知道的，全都说。” 手铐的金属凉意顺着皮肤蔓延，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被工地拖欠工资，也是这样被冰冷的现实拷住了未来。
雨又下了起来，越来越急。
红蓝警灯的光晕在雨幕中破碎，化作无数个扭曲的光斑。
警车启动时，林宇在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歪斜的领带，沾着油渍的衬衫，还有额角未愈的伤口。
而身后，陈昊的宝马车尾灯正消失在雨雾中，像极了他永远追不上的所谓“机会”。警车载着他驶离时，路边的积水倒映着城市的霓虹，破碎的光影中，他仿佛又看到了奶奶慈祥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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