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烟雨楼卖的是风雅。
夜晚的烟雨楼，卖的才是欲望。
欲望，总与黄金和鲜血纠缠在一起。
红姑将夜间的防务交给他，交出的不止是权力，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考卷。
江不寻心里门儿清。
月上中天，清冷的辉光给烟雨楼的飞檐斗拱镀上了一层银霜。
空气中，浓郁的酒气混合着女人的脂粉香，形成一种醉生梦死的味道。
阿大像一尊铁塔，沉默地立在江不寻身后。
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的佩刀。
王虎和三角眼站在不远处，眼神复杂，像两只斗败了的公鸡，既有怨恨，又有藏不住的恐惧。
江不寻没有立刻去门口站着。
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踱步，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他走到三角眼面前，脚步停下。
三角眼浑身一僵，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你叫什么？”江不寻的语气很随意，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回……回江哥，我叫李四。”三角眼的声音有些干涩。
“李四。”江不寻点点头，目光转向王虎，“你呢？”
王虎脸色涨红，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王虎。”
“很好，王虎，李四。”江不寻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从今天起，这夜班，我说了算。有问题吗？”
王虎的拳头在袖子里攥紧，指节发白。
李四则把头垂得更低了。
两人谁也不敢吭声。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没问题就好。”江不寻的笑容更盛，“我这个人喜欢简单一点，咱们都是出来混饭吃的，把差事办好，月底多拿赏钱，回家喝酒抱娘们，多舒坦。”
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
“可要是谁跟我耍心眼，或者把差事办砸了，让红姑不高兴。”
他伸出食指，轻轻在王虎的胸口点了点。
“我不介意，让他换个地方吃饭。”
那个地方，很可能是阎王殿。
王虎的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江不寻的指尖明明没有任何力道，他却感觉像被一柄冰锥抵住了心脏。
“江哥说的是，我们都听您的。”李四反应极快，立刻点头哈腰地表态。
江不寻满意地收回手，拍了拍王虎的肩膀。
“别紧张，我不是什么魔鬼，只是个讲规矩的人。”
他转身，开始下达第一个命令。
“从现在开始，改变站位。”
他指着大门两侧。
“阿大，你站左边，只看不说，谁敢硬闯，直接放倒。”
“是，江哥。”阿大瓮声瓮气地应道，迈开步子，如一尊门神般立在左侧。
那魁梧的身材，加上沉默中透出的凶悍，让所有路过的客人都下意识地绕开半步。
“王虎，你站右边，负责迎客，脸上带笑，嘴巴放甜。”
王虎一愣，让他一个打手去干龟公的活？
“怎么，不愿意？”江不寻挑了挑眉。
“不……不是。”王虎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压力，连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李四，你别站门口了。”
江不寻指着对面街角一处阴影。
“你去那儿，给我盯着方圆一百米内所有可疑的人。有不对劲的，用咱们约定好的手势告诉我。”
李四有些懵。
“约定好的手势？”
“对。”江不寻随口道，“摸左边耳朵，代表有官府的人。摸右边，代表有同行踩点。摸鼻子，代表有地痞想闹事。记住了吗？”
这套东西，是他前世训练新兵时用的最基础的暗号。
用在这里，简直是降维打击。
李四呆呆地点点头，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江不寻的命令他不敢不听。
“去吧。”
李四小跑着穿过街道，隐入黑暗中。
一套简单的指令，瞬间将原本松散的门岗，变成了一个分工明确，内外兼顾的简易防御体系。
王虎站在门口，心里五味杂陈。
他当了这么多年护院，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看大门”的。
这小子，根本不像个流民，倒像个行军布阵的将军。
烟雨楼二楼的窗后，红姑端着一杯葡萄酒，将楼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权叔，你觉得这小子怎么样？”
权管事恭敬地站在她身后，眼中也带着一丝惊讶。
“是个人才。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知人善用。把他放在门口当护院，屈才了。”
“屈才？”红姑轻笑一声，抿了口酒，“这天下，屈才的人多了去了。烟雨楼这池子，深着呢。是龙是蛇，总要先让他游一游，才知道。”
她放下酒杯，眼神变得深邃。
“黑狗帮那边，有动静了吗？”
权管事躬身道。
“还没。不过黑狗那人睚眦必报，他背后又有县尉撑腰，这事恐怕没那么容易了结。”
红姑冷哼一声。
“县尉？哼，手伸得太长了。正好，我倒要看看，我新招的这位江护院，怎么接我这份‘厚礼’。”
楼下，夜色渐浓。
一辆华贵的马车在烟雨楼门口停下。
车帘掀开，一个身穿锦袍，面色白净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他身后跟着四个神情冷峻的护卫。
王虎立刻堆起笑脸迎了上去。
“哎哟，钱爷，您可来了，姑娘们都念叨您好几天了。”
被称作钱爷的男人矜持地点点头，正要迈步。
江不寻却忽然上前一步，拦住了去路。
他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钱爷，晚上好。”
钱爷眉头一皱，不悦地看着这个陌生的护院。
“你是谁？敢拦我的路？”
他身后的四个护卫也同时上前，手按在了刀柄上，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王虎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打圆场。
“钱爷息怒，息怒！这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我马上让他滚！”
江不寻却不为所动，目光越过钱爷，落在他身后一个护卫身上。
“这位大哥，看你太阳穴饱满，虎口老茧厚重，应该是军中好手吧？”
那护卫眼神一凛，没有说话。
江不寻继续笑道：“军中之人，杀气重。我们烟雨楼是风月之地，讲的是和气生财。您这腰间的佩刀，虽然藏在衣内，但刀柄的形状，还是露了些痕迹。”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温和，话里的分量却重如泰山。
“来烟雨楼寻欢作乐，我们欢迎。但带着兵器进来，坏了规矩，也怕惊扰了其他贵客。”
钱爷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没想到，一个看门的护院，竟然有如此毒辣的眼力。
他身后那人，确实是他从军中请来的高手，贴身保护。
佩刀更是特制的，藏得极为隐蔽。
“你……”
“钱爷。”江不寻打断了他，抱拳躬身，态度谦卑到了极点，“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还请钱爷体谅。您可以将兵器暂存在我们这里，等您离开时，我们原物奉还。或者，让您的这位护卫在门外等候。”
他话说得客气，却一步不退。
这是原则问题。
今天放一个带刀的进去，明天就会有十个。
到时候，烟雨楼就不是销金窟，而是屠宰场了。
钱爷死死地盯着江不寻，眼神变幻不定。
半晌，他忽然笑了。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护院。”
他转头对那护卫道。
“把刀解下来，交给这位小哥保管。”
那护卫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解下佩刀，递了过去。
江不寻双手接过，郑重地交给身后的阿大。
“钱爷，里面请。”
他侧身让开道路，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一场潜在的冲突，被他用最平和的方式化解。
既维护了烟雨楼的规矩，又没有得罪贵客。
王虎在旁边看得冷汗直流，心中对江不寻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后院跑了出来。
是小翠。
她端着一个食盒，看到门口的江不寻和阿大，眼睛一亮。
“江大哥，阿大哥哥，我给你们留了宵夜。”
她将食盒递过来，里面是几块热气腾腾的肉饼，还有一壶热茶。
在寒冷的夜里，这份温暖显得格外珍贵。
“谢谢你，小翠。”江不寻接过食盒，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
“江大哥，你刚才好厉害。”小翠小声说道，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
江不寻摸了摸她的头。
“快回去吧，外面冷。”
小翠点点头，又偷偷看了他一眼，才转身跑回后院。
江不寻将一块肉饼递给阿大。
“吃吧，补充体力。”
他自己也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肉香四溢。
就在这时，街角阴影里的李四，忽然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江不寻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地痞闹事。
他咀嚼的动作没有停，目光却已经投向了长街的尽头。
那里，十几个手持棍棒的身影，正缓缓逼近。
为首的，正是下午那个被废了手腕的光头。
他的右手用白布吊在胸前，脸上满是怨毒。
在他旁边，一个身材瘦高，眼神阴鸷的男人，正低声说着什么。
那人，白天江不寻听李四提过。
是黑狗帮的二当家，外号“毒蛇”。
比光头更狠，也更有脑子。
来者不善。
江不寻将最后一口肉饼咽下，擦了擦嘴角。
他看向王虎，声音平静。
“去，把门关上，暂停迎客。”
他又看向阿大。
“阿大，保护好自己。”
说完，他独自一人，缓步走下台阶，迎着那群人走了过去。
夜风吹起他的衣角，身影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单薄。
却又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哟，这不是黑狗哥吗？”
江不寻在距离对方十米的地方停下，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笑容。
“手腕接好了？这么快就出来溜达，不怕再折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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