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寻这句轻飘飘的反问，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瞬间捅进了火药桶。
那份毫不掩饰的戏谑，比直接的辱骂更具杀伤力。
街道上，十几个地痞流氓握着棍棒，肌肉紧绷，脸上的凶横被一种错愕所取代。
他们预想过对方的恐惧，预想过对方的求饶，却唯独没想过，这个单枪匹马走出来的男人，竟敢如此嚣张。
光头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独眼中喷射出怨毒的火焰。
“你找死！”
他嘶吼着，就要用那只完好的手去拔刀。
一只干瘦的手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是那个外号“毒蛇”的男人。
他比光头矮了半个头，身形瘦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青色长衫，像一根在风中摇晃的竹竿。
可他的眼神，却像冬日里最冷的冰，没有半点温度。
毒蛇没有看江不寻，而是先扫了一眼烟雨楼紧闭的大门，又瞥了一眼门后那尊铁塔般的阿大。
最后，他的目光才锁定在江不寻身上，缓缓地，一寸寸地审视。
“朋友，下手够狠，胆子也够大。”
毒蛇的声音沙哑，像两块砂纸在摩擦。
江不寻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还往前走了两步，双手一摊，显得格外无辜。
“这位大哥说的哪里话。”
“我这人最是和善，刚才黑狗哥非要伸着手腕让我瞧瞧骨相，我没控制好力道，实在是不好意思。”
“你！”
光头气得浑身发抖。
毒蛇却抬手，制止了光头的咆哮。
他的眼神更冷了。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但你伤了我黑狗帮的兄弟，就是不给我面子。”
“今天，你要么自己把手留下，要么，我们帮你把烟雨楼拆了，再把你的手脚都留下。”
他说话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空气中的杀气陡然浓重起来。
王虎在门后看得双腿发软，那个毒蛇，手上是沾过血的。
江不寻却像是没听见那威胁一般，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毒蛇。
“拆了烟雨楼？”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兄弟，我劝你说话前先过一下脑子。”
“你看看你左边第三个人，握棍子的手在抖，眼神飘忽不定，显然是第一次出来干这种事，凑数的。”
“再看看你右边那个胖子，呼吸粗重，站姿松散，下盘不稳，真打起来，跑得比谁都快。”
“就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也想拆烟雨楼？”
江不寻每说一句，毒蛇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他带来的这些人，确实有几个是临时凑数的壮丁，为的是壮声势。
可这些细微的破绽，竟然被对方一眼看了个通透。
这个男人，不简单。
江不寻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和毒蛇一样冰冷。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你们背后是县尉，这事青城里谁不知道？”
“可你们想过没有，烟雨楼开了这么多年，迎来送往多少达官贵人，为什么一直屹立不倒？”
“你觉得，是你们背后的面子大，还是烟雨楼的里子硬？”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毒蛇的心上。
他一直觉得，烟雨楼不过是个风月场所，老鸨红姑再精明，也只是个女人。
可江不寻的话，却点醒了他。
是啊，青城这潭水，深得很。
烟雨楼能成为销金窟的头牌，背后若是没有靠山，早就被人连皮带骨吞了。
看到毒蛇眼神中的动摇，江不寻知道，火候到了。
他不想真的跟这群地痞血拼。
打赢了，伤了人，官府追究起来是麻烦。
打输了，他和阿大今天就得交代在这。
最好的方式，是在不动刀兵的情况下，彻底打掉他们的气焰。
“我这个人，喜欢讲规矩。”
江不寻的声音缓和下来。
“今天这事，是你们上门挑衅在先，我出手自卫在后。”
“真要闹到官府，你们占不到半点便宜。”
“不过，江湖事，江湖了。”
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大门。
“我也不欺负你们。”
“咱们换个玩法。”
毒蛇眯起了眼睛。
“什么玩法？”
江不寻咧嘴一笑，侧身让开，露出了他身后那尊沉默的铁塔。
“他，阿大，我的兄弟。”
“你们，随便出一个人。”
“一对一，打一场。”
“我们要是输了，我这只手，自己卸下来，再赔你们三百两汤药费，这事就此了结。”
江不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门后的王虎和李四。
他们没想到江不寻会提出这种方式。
这是在赌博。
用自己的手，还有阿大的命在赌。
毒蛇死死地盯着江不寻，又看了看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却气势惊人的阿大。
这个提议，对他很有利。
如果赢了，他们不仅报了仇，还拿了钱，面子里子都有了。
如果输了……
一对一的切磋，输了也不算丢人。
最关键的是，能避免一场无法预料后果的群架。
“好！”
毒蛇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答应下来。
他转头，对着人群中一个身材最为壮硕的汉子说道。
“黑塔，你上！”
那个叫黑塔的汉子走了出来，他身高和阿大相仿，但肌肉虬结，浑身黝黑，像一截铁桩。
他的指关节上全是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个练家子，黑狗帮最能打的金牌打手。
“江哥……”
阿大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江不寻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别想那么多。”
“就一个要求。”
“打到他站不起来为止。”
阿大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江哥。”
他那双略显憨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纯粹的凶光。
江哥信他，他就要把事办好。
就这么简单。
阿大脱掉上身的粗布衣，露出古铜色的健壮肌肉，大步走到了街心。
黑塔也狞笑着，活动着手腕，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骨骼爆响。
一场决定今夜胜负的对决，即将开始。
毒蛇退后几步，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冷笑。
他对黑塔有绝对的信心。
江不寻却抱起了双臂，神情轻松，仿佛眼前不是一场生死搏杀，而是一场有趣的表演。
“开始！”
随着毒蛇一声令下，黑塔猛地发出一声爆喝，像一头下山猛虎，直扑阿大。
他一拳挥出，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取阿大面门。
这一拳，势大力沉，要是打实了，能把人的鼻梁骨都打断。
阿大却不闪不避。
他的眼神里没有技巧，没有章法，只有最原始的野性。
在拳头即将及体的瞬间，他微微侧头，用肩膀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击。
“砰！”
一声闷响，像是砸在了牛皮鼓上。
阿大身体晃了晃，肩膀处的肌肉高高鼓起，竟是将那一拳的力道尽数化解。
黑塔脸色一变，他没想到对方的身体如此强悍。
他来不及收招，阿大的反击已经到了。
没有花哨的动作。
就是一记简单直接的直拳。
快。
准。
狠。
阿大的拳头，后发先至，结结实实地轰在了黑塔的胸口。
“咚！”
又是一声闷响，这一次，声音更加沉重。
黑塔那壮硕的身体，竟被这一拳打得连连后退了三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柄大锤砸中，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阿大得势不饶人。
他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迈开大步，如影随形地跟上。
拳头，肘击，膝撞。
没有章法，却招招致命。
他完全放弃了防守，用自己强悍的肉体作为盾牌，将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在进攻上。
这是一种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打法。
黑塔彻底被打懵了。
他空有一身横练的功夫，但在阿大这种疯狗般的攻势下，根本施展不开。
他只能被动地格挡，节节败退。
“砰！砰！砰！”
拳拳到肉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黑狗帮的混混们看得目瞪口呆。
门后的王虎和李四，更是看得心惊肉跳。
他们第一次知道，那个平日里憨厚沉默的阿大，打起架来竟然如此恐怖。
江不寻的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阿大的战斗直觉，比他想象的还要敏锐。
这块璞玉，只需要最简单的雕琢，就能成为最锋利的武器。
“啊！”
黑塔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他拼尽全力，挥出一拳，想要逼退阿大。
阿大却不管不顾，任由那一拳砸在自己肋下，同时，他的右腿如同一条钢鞭，狠狠地扫向黑塔的膝盖。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黑塔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像一滩烂泥，软软地跪倒在地，右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剧痛让他面目狰狞，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徒劳无功。
阿大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肋下也青了一大块。
但他站着。
而黑塔，跪着。
胜负已分。
整个街道，死一般的寂静。
毒蛇脸上的冷笑彻底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惮与难以置信。
他最强的打手，就这么……废了？
江不寻缓缓走上前，拍了拍阿大坚实的后背。
“干得不错。”
然后，他转向脸色铁青的毒蛇，笑容灿烂。
“承让了。”
“按照约定，这事，是不是该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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