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寻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寂的池塘,激起轩然大波。
“按照约定,这事,是不是该了了?”
那张灿烂的笑脸,此刻在毒蛇眼中,比最狰狞的恶鬼还要可怖。
了了?
怎么了?
他最能打的兄弟,黑塔,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右腿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形状。
他带来的十几号人,握着棍棒,却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那个叫阿大的铁塔,只是站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狼,就镇住了一切。
毒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混迹江湖多年,杀过人,见过血,自诩心狠手辣。
可他从未见过江不寻这样的人。
从头到尾,对方甚至没有亲自动手。
仅仅是几句话,一个眼神,一个提议,就将他精心准备的局面彻底瓦解。
这不是打架。
这是在诛心。
毒蛇的目光扫过江不寻那双带笑的眼睛,那笑容背后,是深不见底的冷静与漠然。
他知道,今天自己踢到了一块铁板。
“我们走。”
毒蛇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沙哑干涩。
他没有放任何狠话。
因为他清楚,约定过了,不守信,只会一个笑话。
那个被废了手腕的光头满脸不甘,还想说什么。
“你想死在这里吗?”
毒蛇回头,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盯着他。
光头浑身一颤,瞬间闭上了嘴。
几个地痞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架起惨嚎不止的黑塔。
一群人来时气势汹汹,走时却如丧家之犬。
脚步声凌乱而仓皇,很快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直到那最后一道背影也消失在黑暗中,紧绷的空气才终于松动。
“吱呀——”
烟雨楼的大门被拉开一条缝。
王虎和李四探出头来,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深的震撼。
他们看向江不寻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里面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与不服,只剩下纯粹的敬畏。
仿佛他们看的不是一个护院,而是一尊定鼎乾坤的神。
“江……江哥。”
王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个称呼,叫得无比自然。
江不寻没有回头,他走到阿大身边,拍了拍他坚实的后背。
阿大闷哼一声,肋下那一大块青紫的淤伤,在灯笼下显得有些狰狞。
“疼吗?”
江不寻问道。
“不疼。”
阿大摇摇头,憨厚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只是牵动了伤口,让他咧了咧嘴。
“江哥,我把他打趴下了。”
“嗯,干得不错。”
江不寻的语气很平淡,却让阿大感觉比任何赏赐都来得受用。
王虎和李四在旁边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江哥,狠的时候像阎王,温和的时候,又像个邻家大哥。
“好了,把门打开,继续做生意。”
江不寻拍了拍手,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载入青城黑道史册的对决,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愣着干什么?”
他回头看了一眼王虎和李四,挑了挑眉。
“还想不想月底多拿赏钱了?”
“想!想!”
两人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哈腰,手脚麻利地将大门完全敞开,脸上重新堆起职业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敬畏。
李四小跑着回到街角的阴影处,站得笔直,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比之前认真了十倍。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烟雨楼二楼的窗后。
红姑放下手中的酒杯,杯中猩红的酒液轻轻晃动。
她的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
有欣赏,有惊讶,还有一丝……警惕。
“权叔,我好像……捡到宝了。”
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权管事恭敬地站在她身后,眼中同样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此人……非池中之物。”
他斟酌着用词。
“心思缜密,手段狠辣,更难得的是,他懂得分寸,也懂得收买人心。”
“一个阿大,一个王虎,一个李四,三种不同的人,他只用了一个晚上,就让他们服服帖帖。”
权管事深吸一口气。
“小姐,我们烟雨楼这尊庙,怕是留不住这尊大佛。”
红姑闻言,嘴角却重新勾起一抹弧度。
“留不住?”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背手而立,身形挺拔的背影。
“那也要看他想不想走。”
红姑的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
“黑狗帮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背后那位县尉大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这青城的水,要浑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
“我倒要看看,我这位江护院,是能在这浑水里摸到一条大鱼,还是被淹死在里面。”
楼下,夜色更深。
先前被江不寻拦下的那位钱爷,派人送来了一个精致的食盒,点名要交给江护院。
王虎恭恭敬敬地接过来,又原封不动地转交给了江不寻。
“江哥,钱爷送的。”
江不寻打开一看,是几样精致的点心,还附了一张名帖。
他看了一眼,随手将名帖收好,把点心递给了阿大。
“吃吧,你今晚消耗大。”
阿大也不客气,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吃得满嘴喷香。
江不寻自己没吃,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烟雨楼三楼的某个窗口。
那里,灯火通明,却常年挂着纱帘,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
那是花魁苏眉的房间。
整个烟雨楼,或许只有那个女人,能看透一些表象之下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提着灯笼,从楼上款款走下。
是苏眉的贴身丫鬟,小环。
她径直走到江不寻面前,微微一福。
“江护院。”
她的声音清脆如黄鹂。
“我们小姐说,今夜风大,恐有血光,让您小心。”
“她还说,打打杀杀,终究是下乘之道,真正厉害的,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小环说完,又行了一礼,转身袅袅婷婷地上楼去了。
王虎和李四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江不寻的瞳孔却微微一缩。
他抬头,再次看向那个挂着纱帘的窗口。
风吹过,纱帘微微晃动,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倩影。
这个女人……
有点意思。
杀人不见血的刀?
江不寻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当然知道。
前世,他最擅长的,就是用那种刀。
而在这个世界,最锋利的那把无形之刀,叫做权力。
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边狼吞虎咽的阿大,又看了看门口站得笔直的王虎和李四。
想要活下去,护住身边的人,光靠拳头是不够的。
他从怀里掏出那把一直藏在腰间的剔骨刀,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冷的刀身。
刀锋在灯笼的光线下,反射出一抹幽冷的寒光。
今夜,他用阿大的拳头,在烟雨楼门口立下了规矩。
但江不寻心里清楚。
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属于他江不寻的,新时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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