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鼓楼后巷，“老林便利店”的玻璃门敞着，老壁扇嗡嗡搅动着七月闷热的空气。下午三四点光景，巷子被蒸得发蔫。
林卫国在这巴掌大的小店窝了快五年。
五年时间，足够他身上那股子硝烟味儿被油盐酱醋盖住，眼里的锋芒磨钝成收银台后头懒洋洋的倦怠。他不再是那个叱咤地下世界的“潜蛟”或“灰烬使者”，他就是鼓楼后巷卖烟卖水的老林。西安话能听懂个七七八八，骂街能听懂九成九，但要他张嘴说，顶多就蹦个“奏是滴”（就是）、“么麻达”（没问题），口音掺着点说不清的南腔北调，跟正宗的西安“秦腔”差着味儿，所以他平时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省得露馅。
这会儿他窝在那张被汗浸得发黑的藤编躺椅里，左脚人字拖鞋尖挂着，一晃一晃。破电脑屏幕上放着一部闹哄哄的港式枪战片，突突的枪声成了小店的白噪音。店里零星几个人：
靠冰柜的是巷子口那家小饭馆的帮厨小伙，姓马，都叫他小马。 大热天被支使出来买冰镇“汉斯小木屋”（一种果啤），正弯腰在冰柜里扒拉，嘴里念叨：“额贼（我去），木牛（没有）凉滴咧？咋都温咕噜嘟滴？”
中间货架是两个放了学背着书包的中学生，胖点的是刘磊，瘦高个叫张超。 俩人嘀嘀咕咕挑着辣条和锅巴，刘磊还欠兮兮地拿一包捏碎了的薯片去戳张超后脖颈子，惹得对方要还手。
最里头调料货架是巷子里有名的热心肠张姨。 拎着买菜布兜，拿着两瓶醋比较生产日期，还小声嘀咕：“这海天滴贵五毛，啧，还是打这西安本地滴（品牌）吧……”
门外头路过的是一个蹬着三轮送桶装水的老王，车斗里几个空桶咣当响，他伸头往里瞅了一眼，正好奇老林今天咋没在椅子上盹着呢。
电影里主角刚躲过一梭子子弹，正耍帅地滑过吧台……突然！ 屏幕猛地一黑！像被人掐了电源。
不等林卫国皱眉，那漆黑的屏幕上，鬼一样无声无息、清晰地浮现出一行方正到令人心悸的纯白色宋体大字：
“想知道活着的意义吗？”
下面跟着两个像棺材板一样冰冷的方块按钮：【YES】 | [NO] 。
“？！！” 林卫国瞳孔骤然缩紧！前一秒还松弛如老农的脊柱瞬间绷成了钢筋。那不是震惊，是刻在骨子里、比寒冰还冷的杀意和警惕被点燃——黑客？病毒？这手法太低劣！更像某种……信号！一种他从血海尸山里爬出来后最深恶痛绝的信号！绝不能碰！陷阱！
零点一秒的评估判断。没任何犹豫！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快如毒蛇吐信，“嗖”地一下就捅向桌下——目标：他亲手装的那颗隐藏式总电源切断按钮！位置刁钻，就在桌子背面靠里的角落。指关节带着特工搏杀时才能练出的寸劲，狠狠凿了上去！
“咔！” 指尖传来按钮被按到底的坚硬触感！
几乎就在按钮被按死、彻底切断交流电的同时——
“滋——嗡——！！！”
一种极其尖锐，像是高频电流钻透金属又混合着空间撕裂感的怪响，猛地从电脑机箱位置爆发出来！音量不大，却像是响在了每个人的骨头缝里！店里所有人在那一刻都感觉头皮像是过电一样麻了一下，心脏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聚焦之下——
坐在藤椅上的林卫国，那件洗得发白的汗衫、那条褪色的蓝裤衩、趿拉着人字拖的双脚……连同他整个人，瞬间、彻底、干净地消失了！
没有光！没有烟！没有残影！更没有椅子跟着没！
他坐着的那张旧藤椅原地还在那儿！被突然空出来的体重反弹得轻轻摇晃了两下！椅面上凹陷下去的痕迹清晰可见，还带着点人体的温度和……一点他胳膊肘压过的、汗衫留下的微微湿润印子。
电脑屏幕因断电彻底黑了。空气里残留着一股极淡、却极其刺鼻的怪味，像是烧焦的塑料混杂着高压电击过的金属腥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硫磺般的冰冷味道！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续了足足三秒。
“呜——！！！”
一声凄厉到变调、破了音的尖啸猛地撕裂了死寂！是张姨！她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浑身筛糠一样抖起来，手里那瓶刚选好的本地醋“哐当！”一声砸在她自己脚边上，玻璃碎片混着深褐色的醋液溅开。她像是彻底被这景象抽掉了骨头，整个人软面条一样瘫倒在那滩醋渍和玻璃渣中间，指着那空荡荡、依旧在晃动的藤椅，嘴唇青紫，声音抖得不成句子：“他……他他他……额滴妈呀！！么咧（没了）大活人么咧！奏在额眼窝（眼睛）前头！额滴妈呀！！鬼！！！撞鬼咧！！！”
这一声尖叫像火星子扔进了油桶！门口刚蹬出去两步的三轮车猛停！老王像根棍子一样杵在那，水桶也顾不上扶稳，“咣当”砸在地上滚出老远。他张着嘴，眼珠几乎瞪出眼眶，直勾勾盯着店里那张还在摇的椅子：“哎——贼——！！真真儿滴么有咧？！奏丝个老林？！” 他声音粗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货架中间那两个学生更是魂飞魄散！
“啊——！！！” 瘦高个张超吓得直接原地蹦起来，手里刚拿的锅巴撒了一地，脸色惨白，像见了鬼一样扭头就往门口疯跑，书包带子都甩飞了，嘴里胡言乱语地嘶喊：“么（没）咧！么有咧！穿…穿咧！额看到咧！电脑！电脑上有字！”
胖点的刘磊胆子稍大点，但也吓得腿肚子转筋，后背死死抵着货架，喉咙里“呃呃”地响，瞪着那椅子，脸上是惊骇混合着一种看科幻大片才有的茫然和巨大的恐惧：“沃…沃日！穿咧？真滴穿咧？！奏丝（就是）小说写滴那样？！活活滴人！贼他爸……贼他爸蒸（真）滴成精咧？！”
靠冰柜的小马反应最快。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嗷”一嗓子，手里那瓶刚摸到的温乎“汉斯小木屋”也不要了，咣当砸在冰柜上，黄澄澄的液体和泡沫喷了他一裤腿。他猛地往门口方向倒退了好几步，后背撞在冰冷的玻璃门上，眼睛死死盯着林卫国消失的位置，又惊又恐又带着点本地混子特有的狠劲儿，声音都劈叉了：
“额贼——！！额滴个先人祖宗哎！！！穿他妈的锤子穿！邪门！歪得太么有边边咧（没边了）！赶紧！赶紧报官（报警）啊！！奏丝出人命咧！！！额亲眼看见滴！！老板！老林！奏丝（就是）在额眼窝前头！噗嗤一下！木牛咧（没了）！！！连个屁都么放（放）！！赶紧！！”
他一边歇斯底里地吼，一边哆嗦着就去身上摸手机，手指头抖得根本按不准键。
店门外瞬间炸开了锅！张姨瘫在地上哭嚎着“鬼”；
小马惊恐地喊着报警、语无伦次地跟手机按键搏斗；
刘磊还抵在货架上，眼神发直；
张超已经冲出了店门，一边哇哇哭一边还在扯着嗓子对巷子里喊：“木牛咧！老林么咧！！老板！穿咧！！”；
蹬三轮的老王脸煞白，嘴里念念叨叨“额滴亲娘……”。
更多被惊动、被尖叫吸引的街坊邻居、过路行人纷纷聚拢过来，探头往这平日里平平无奇的便利店里张望。
巷子里瞬间人声鼎沸，充满了惊恐、慌乱、嗡嗡的议论声和难以理解的震惊。
那台彻底黑了的旧电脑主机箱还散着热气。壁扇还在徒劳地转着。空无一人的藤椅在喧嚣中轻轻摇晃。
“老林便利店”和店老板林卫国，一个只想在古城深处安静“等死”的前特种兵、前雇佣兵、前特工，就这样以一种超越所有想象极限的方式，在他生活了五年的地方，在数个街坊邻居惊骇欲绝的注视下，如同人间蒸发般彻底消失。
他留下的唯一痕迹，只有一张犹带余温的旧藤椅、一屋子混乱惊恐的人群，和一个在鼓楼后巷乃至更大范围迅速扩散、裹挟着超自然恐慌的巨大旋涡。
接下来的日子，这里将挤满闻风而来的记者、反复盘问的民警，甚至可能有穿着便服、眼神异常锐利的“相关人员”。
关于“老林”和他匪夷所思消失的一切，将成为这片古老街区挥之不去的诡异传说。而他，则彻底从这个时空，“噗嗤”一下，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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