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安顿

寒风卷着砂砾抽打在双水村大队部冻土院场上。田福堂那句“你就是咱双水村人了”刚落地,不等林卫国反应,他已转头对文书(会计)田海民吩咐:

“海民!给这新来的知青娃娃登记落户!按人头,先支他半月口粮!高粱米三十斤,洋芋(土豆)二十斤!记他账上!柴火……去饲养院草垛抱两捆麦草给他引火!再给两筐炭(煤末子掺黄土做的劣质煤饼)!”

田福堂的算盘打得精:口粮是政策必须给的,但柴炭有限,给点意思意思,不够自己想办法!他接着对田万江道:“老田!你饲养院隔壁那孔小杂货窑,拾掇出来给他住!带他认认门!”

田万江应了声,带着林卫国去库房领了口粮(粗糙的麻袋装着高粱米和土豆)和那点可怜的柴炭。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冻土来到饲养院旁那孔浅窑洞。

“就这。自己拾掇。” 田万江指了指窑洞,又指了指外面巨大的麦草垛和牲口棚,“草管够(当柴火),水去东拉河冰窟窿自己砸。炭省着点烧,金贵。” 说完便不再管他,自顾去照料牲口。

林卫国立刻动手。清扫、铺草(厚厚麦草当地铺)、归置物品。他带来的行李中,除了衣物、药品手册,还有几件关键物品:一个小型折叠铁皮煤油炉、一小罐煤油、一个搪瓷饭盒、一把多功能折叠小刀、一小包盐。 这是他在京城旧货市场淘换的生存装备,符合“失忆知青”可能携带的“生活用品”范畴。

他麻利地在窑洞最避风的角落架起煤油炉,倒入煤油,用火柴点燃。幽蓝的火苗稳定跳动,带来微弱却珍贵的暖意和光源。他将领来的高粱米抓了两把放进饭盒,加入砸开的冰水(用石头砸开东拉河冰面取水),架在煤油炉上慢慢熬煮。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很快,简陋的窑洞里弥漫开高粱米粥特有的、带着点苦涩的谷物香气。

***

次日清晨。林卫国早早起来,用煤油炉烧了热水,就着热水啃了点自带的压缩饼干(空间物资,极其少量补充体力)。他需要去石圪节公社购置生活必需品。

他找到田福堂:“田支书,额(我)得去趟公社供销社,置办点锅碗、盐、灯油。”

田福堂叼着烟锅,眼皮都没抬:“去呗!认得路不?顺大路往东,二十里地!晌午(中午)前赶回来!误了下午派工,扣工分!” 态度冷淡,但没阻拦。知青初期购置必需品是常事。

林卫国裹紧棉袄,顶着寒风上路。二十里冻土山路,对他而言只是热身。他步履沉稳,速度均匀,一个多小时后便看到了石圪节公社那几间砖瓦房的轮廓。

供销社里人不多。林卫国目标明确:

• 一口最小号的生铁锅(带盖) - 安家必备。

• 一个粗瓷海碗、一双筷子、一个木勺 - 基础餐具。

• 半斤粗盐 - 调味和必要时的消毒(空间有盐,但需明面掩护)。

• 一斤煤油 - 补充燃料。

• 一小包火柴 - 必需品。

• 一盏最便宜的玻璃罩煤油灯 - 照明。

• 一把小锄头(或镐头)、一把镰刀 - 基本农具(生产队可能提供公用,但自备更可靠)。

他用李长胜给的钱和部分粮票支付。售货员对这个沉默寡言、买东西目标明确的知青多看了两眼。

返回双水村已近中午。他赶回小窑,立刻用新买的铁锅烧水,煮了高粱米和土豆块混合的稠粥,撒了点盐。热腾腾的食物下肚,驱散了寒气,也补充了体力。

***

下午,田万江果然来喊他上工。依旧是清理冻硬的牲口圈积肥。

“会用锨(铁锹)不?” 田万江递给他一把磨损的平板铁锹。

“会一点。” 林卫国接过,掂量了一下重量和重心。

田万江没废话,自己抡起十字镐开始凿冻粪层。林卫国观察了一下他的动作和冻层结构,选好角度,铁锹的锹头精准地楔入冻层缝隙,手腕一抖一撬,一大块冻粪土便崩裂开来,效率竟不比田万江慢多少!他再用锹将碎块铲上架子车。动作干净利落,呼吸平稳,仿佛在完成一项精密操作。

田万江浑浊的老眼再次瞪大!这城里娃……邪门了!力气不大,但这巧劲和眼力……他闷头干得更快,仿佛被刺激到了。

收工回到小窑。林卫国立刻生火烧水(用麦草和少量炭),煮了高粱米粥。趁着窑洞被灶火烘得微暖,他拿出纸笔。

第一封家书(父母弟妹):

爸妈、弟、妹:

平安抵村。住饲养院旁小窑,已生火安顿。大队预支半月口粮(高粱、土豆)。

今日赴公社购得铁锅、碗筷、盐、灯油、农具(锹、镰),生活可自理。

下午劳作:清理饲养院冻粪积肥(起圈),强度适中。

此地初寒,一切安好,勿念。

卫国

第二封信(李长胜):

李叔叔:

侄已安抵双水村。大队支书田福堂安排住饲养院旁窑洞,预支口粮(高粱、土豆),生活用具已自购齐备。

今日劳作:协助老饲养员清理冻硬牲畜积肥(起圈、运送),工作适应良好。

定遵嘱托,勤勉踏实,不惹是非。

谨祝康安。

卫国 敬上

*附:叔资助钱票,解燃眉之急,深谢!

***

夜幕降临。小煤油灯在窑洞里投下昏黄的光晕。林卫国坐在铺着厚厚麦草的地铺上,就着灯光,翻看那本《赤脚医生手册》。外面是呼啸的寒风和牲口偶尔的响鼻声。

他舀起一勺热乎乎的高粱土豆粥送入口中。粗糙的口感,微涩的味道。但这口热食,是他用自己的双手、在这片陌生土地上获取的第一份能量。空间里储存的腊肉、白面、白糖如同遥远的幻影,此刻他需要的,是融入这最底层的生存节奏。

田万江傍晚时抱来一小捆相对干燥的硬柴(可能是他自家存的)放在窑洞口,嘟囔了一句:“麦草不经烧!这硬柴耐烧点!记你工分账上!” 说完就走。这是老饲养员一点朴素的关照。

林卫国看着那捆柴,眼神平静。

这便是他为自己铺就的“平静”之路:一个牲口棚旁的狭小窑洞,一份起圈送粪的脏累活计,一口自己生火煮食的铁锅。他用最不起眼的身份、最基础的劳作、最真实的生存状态,将自己深深埋入这片黄土地的肌理之中。 那高效而沉稳的劳动姿态,那独立生火做饭的娴熟,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虽小,却终将被某些敏锐的眼睛捕捉到。蛰伏,是主动的选择,也是力量的积蓄。双水村的日子,在煤油灯摇曳的光晕和牲口的气息里,无声地铺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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