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一种深入骨髓、穿透灵魂的冷。不是冰霜的寒意,而是绝对的虚无,是意识被彻底抽离、抛入真空的孤寂。
灰羽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浮、飘荡。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感觉。只有琉璃最后消散时,那化作星尘拂过他的、微弱的冰凉触感,像唯一的浮标,证明他曾存在过。
“带真花…来看我…”
那轻柔的、带着一丝咸涩和微苦的声音,如同幻觉,又如同烙印,在虚无中反复回响。
* * *
“呃…咳…咳咳咳!”
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将灰羽从虚无中拽回现实!冰冷的、带着浓烈防腐剂和腐败甜腥味的维生液灌满了他的口鼻!他像溺水者般疯狂挣扎,手脚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视野一片模糊的浑浊。他感觉到粘稠的液体正从培养舱的破损裂口汩汩涌出,冰冷的舱壁紧贴着他赤裸的后背。他还没死?从Ω-001核心的量子风暴里…活下来了?
“嘿!看这个!这破罐子里的‘货’居然还能喘气!”一个粗嘎、带着浓重锈谷口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充满了惊讶和一丝…贪婪?
“啧,命真硬!编号…E-4473?呸,管他呢!动作麻利点,老疤!趁着稽查队的狗鼻子还没闻到这的‘逆熵’味儿,把这报废罐子拖走拆件!值钱的神经茧接口和循环泵别落下!”另一个更尖利的声音指挥道。
灰羽费力地转动眼球,模糊的视野里映出两个穿着破烂工装、戴着简陋呼吸面罩的身影。清茧工?和他之前一样的清茧工!他们正粗暴地用撬棍撬着他所在的培养舱盖,显然把他当成了等待处理的“报废品”。
他想开口,喉咙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声,像破旧的风箱。
“嗬!这家伙…皮肤怎么搞的?”那个叫老疤的工人凑近了破损的舱盖裂缝,脏兮兮的面罩视窗后,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大了。
灰羽顺着他的目光,艰难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皮肤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半透明的结晶。它们如同微型的星绒纤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幽暗的荧光。结晶沿着他的血管脉络生长,在胸口、手臂、大腿上形成一片片蛛网般的诡异纹路。随着他微弱的呼吸,那些结晶还在极其缓慢地蔓延、增厚。一种冰冷的、不属于他的异物感,正从皮肤下渗透出来。
他成了什么?星绒的延伸?一个…活着的…变异体?
“管他呢!变异的‘肉’也是肉!赶紧拖走!这鬼地方邪门得很,刚才那阵‘鬼叫’震得我脑浆子都快沸了!”尖利声音不耐烦地催促。
粗粝的金属撬棍卡住了舱盖边缘。灰羽感到身体被一股蛮力拖拽着,滑向冰冷的金属地面。粗糙的工装纤维摩擦着他布满结晶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不能…不能就这样被拖走…变成废料…琉璃…坐标…
“坐…标…”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
“啥?这变异体还会说话?”老疤吓了一跳,动作顿住。
“坐标个屁!”尖利声音骂道,“赶紧的!磨蹭什么!”
灰羽的意识在剧痛和虚弱中挣扎。他猛地抬起那只布满结晶的手——那只在虚拟空间捏碎过矿镐、渗过熵值黑血、按开过核心数据库屏障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抓住了老疤伸过来的、戴着肮脏手套的手腕!
“嘶——!”老疤倒吸一口凉气,不是疼,而是灰羽手上那层冰冷、坚硬、带着微弱荧光的结晶触感,让他本能地感到一种非人的恐惧!“撒手!你这怪物!”
“坐标…琉璃…”灰羽死死抓住,布满结晶的眼眶里,瞳孔因用力而充血,死死盯着老疤浑浊的眼睛。他试图将意识中那烙印下的、琉璃用生命传递的坐标信息,通过这绝望的接触传递过去。但那信息如同被锁死的匣子,他根本无法主动开启。
“妈的!找死!”尖利声音的工人操起一根粗大的金属管,朝着灰羽抓住老疤的手臂狠狠砸了下来!
砰!
金属管砸在灰羽布满结晶的小臂上!没有骨折的脆响,反而发出一种类似敲击坚硬矿石的沉闷声音!结晶碎片飞溅,但手臂骨骼似乎被那层结晶加固了,并未断裂!
剧痛让灰羽眼前一黑,抓住老疤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
“怪物!绝对是怪物!”老疤惊恐地甩着手腕,仿佛沾上了什么瘟疫,“快!弄晕他拖走!”
金属管再次高高举起。
灰羽绝望地闭上了眼。
“喂!那边的‘废品回收员’!”
一个带着戏谑、却异常洪亮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不远处响起!
金属管砸下的动作硬生生顿在半空。两个清茧工惊愕地回头。
只见十几米外,一堆锈蚀的金属垃圾山旁,不知何时冒出来几个人影。为首的是个女人,身形高挑矫健,穿着用多层鞣制皮革和废弃装甲板拼接的“外套”,腰间挂着几把造型奇特的工具——大号扳手、切割锯、还有一把用旧蒸汽阀门改装的古怪手枪。她脸上涂着几道暗红色的油彩,像某种部落图腾,一头乱糟糟的深棕色短发如同钢针般竖起。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琥珀色,像猎豹般锐利,闪烁着野性、狡黠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光芒。
她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穿着破烂但装备精良(以废土标准)的男男女女,手里拎着改装过的蒸***或焊接枪改造的喷火器,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齿轮帮!”老疤的声音瞬间变调,充满了恐惧。
“哟,认识我们啊?”为首的女人——瑞雯,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与脸上的油彩形成鲜明对比,“那正好。规矩懂吧?这片废料区,现在归我们‘齿轮’罩着了。你们手里那个…嗯…会发光的‘特产’,看着挺有意思,留下。你们,滚蛋。”
“可…可是…”尖利声音还想争辩。
瑞雯手一扬,她腰间那把蒸汽阀门手枪“嗤”地喷出一股灼热的白汽,枪口指向两人。“三秒。三…二…”
“走走走!”老疤和同伴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扔下撬棍和金属管,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弥漫的辐射尘雾中。
瑞雯吹了声口哨,收起那唬人的蒸汽手枪(其实里面就灌了点水),带着手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她蹲在灰羽身边,琥珀色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布满结晶的身体,像在欣赏一件奇怪的出土文物。
“啧啧啧,”她伸出带着厚实工作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灰羽手臂上的一块结晶,“硬的?凉的?还会发光?哥们儿,你这是被星绒当种子给种了,还是让棱镜的广告灯管给腌入味了?”
灰羽无力地咳嗽着,喉咙里全是维生液的腥味和血沫。
“老大,他好像快不行了。”一个脸上带着焊接护目镜的年轻帮众说道。
“废话,泡在漏了的罐子里,还被打了一棍子,能喘气就不错了。”瑞雯站起身,拍了拍手套上的灰尘,目光扫过灰羽那张因结晶蔓延而显得格外诡异的脸,最终落在他那双因虚弱和痛苦而半睁的眼睛上。那眼神里有绝望,有茫然,但深处,似乎还燃烧着一丝不肯熄灭的东西。
“喂,发光的,”瑞雯踢了踢灰羽的小腿(避开结晶),“刚才听到你喊什么‘坐标’?还有‘琉璃’?是地名?人名?还是…你的遗言清单?”
灰羽的瞳孔猛地一缩!琉璃!坐标!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那只布满结晶、微微颤抖的手,指向废料区外,那片被铅灰色辐射尘雾笼罩的、无边无际的废土深处。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试图再次说出那个词。
瑞雯眯起了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蹲下来,凑近灰羽的脸,无视那结晶的诡异,直视着他的眼睛。
“方向?”她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与刚才戏谑截然不同的认真,“你要去…那个方向?”
灰羽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后颈那块蛛网疤痕在结晶覆盖下微微凸起。
瑞雯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意识深处烙印的坐标。她突然咧嘴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狂野和兴奋:“哈!有意思!一个被星绒腌入味的‘废品’,脑子里装着某个废土深处的坐标?成交!”
她猛地站起身,朝手下挥手:“扳手!焊枪!把这‘发光特产’给我拾掇拾掇,捆结实点!带上水和…呃…看看有没有没漏光的营养膏!咱们有活儿干了!”
“老大?真带他走啊?”焊接护目镜的帮众愕然,“他这模样…能活过今晚吗?”
“你懂个屁!”瑞雯一巴掌拍在对方头盔上,发出哐当一声,“没看见他眼神吗?那可不是等死的眼神!那是…寻宝的眼神!废土上最值钱的是什么?不是破铜烂铁,是故事!是秘密!特别是能让棱镜那帮孙子睡不着觉的秘密!”她琥珀色的眼睛闪烁着猎人发现稀有猎物般的光芒,“再说了,他这身‘灯管皮肤’,晚上赶路都不用打火把!多省燃料!”
灰羽在剧痛和虚弱中,听着这女人狂放不羁的话语,心中竟荒谬地涌起一丝荒诞的暖意。齿轮帮…废土上的鬣狗…或许…是唯一的希望?
* * *
颠簸。无休止的颠簸。
灰羽被粗糙的绳索捆在一架简陋的、由废弃履带车底盘和蒸汽锅炉拼凑而成的“板车”上,随着齿轮帮在辐射废土上的跋涉而剧烈摇晃。每一次颠簸,都让遍布全身的结晶与皮肤摩擦,带来持续的、尖锐的刺痛。冰冷的辐射尘拍打着他裸露在外的结晶皮肤,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瑞雯走在板车旁,嘴里叼着一根不知名的草根,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她的目光不时扫过灰羽的状态,看到对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啧了一声。
“喂,发光的,”她吐掉草根,“你这身‘行头’,除了硌得慌和招风,还有啥用?能当武器不?比如…发射个激光啥的?”她做了个夸张的射击动作。
灰羽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艰难地摇了摇头。
“啧,废物。”瑞雯撇撇嘴,但语气里没什么恶意,“扳手!水袋拿来!给咱们的‘活体路标’灌两口,别真成‘死体路标’了!”
那个叫扳手的年轻帮众——就是之前戴焊接护目镜的——连忙取下腰间的水袋,小心翼翼地凑到灰羽嘴边。水是浑浊的,带着铁锈味和辐射尘埃的苦涩,但对此刻的灰羽来说,如同甘霖。
“谢…谢…”灰羽嘶哑地说。
“省点力气指路吧,发光佬。”瑞雯打断他,抬头望向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这鬼地方,白天热得像烤炉,晚上冷得像冰窖,风里还夹着‘棱镜的问候’(辐射尘)…没有你脑子里那个‘坐标’,我们可不想在这当人形吸尘器。”
灰羽闭上眼睛,意识沉入那烙印的坐标。那并非具体的位置,更像是一种频率的指引,一种共鸣的呼唤,随着他们深入废土,变得越来越清晰。他艰难地抬起还能勉强活动的手指,微微调整方向。
“左…偏左…”他嘶声说。
瑞雯立刻朝队伍前方打手势:“左舵十五度!‘活体指南针’发话了!”
队伍在荒芜的、只有扭曲金属残骸和风化岩石的废土上艰难转向。
跋涉了不知多久,日头西沉,将废土染成一片病态的橘红。灰羽的状态越来越差,结晶似乎吸收着他本就不多的生命力,蔓延得更快,覆盖了他半边脸颊,一只眼睛几乎被结晶封住,视野变得狭窄模糊。呼吸也变得极其困难。
“老大…他好像…快不行了。”扳手担忧地看着灰羽逐渐微弱的呼吸。
瑞雯停下脚步,蹲在板车旁,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灰羽仅剩的那只还能视物的眼睛。那眼神里的光芒正在迅速黯淡下去。
“喂!发光的!听着!”瑞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用力拍打灰羽没有结晶覆盖的肩膀(那里已经所剩无几),“那个‘琉璃’!让你带‘真花’是吧?花呢?坐标就在前面了!你他妈现在蹬腿了,谁去给她摘花?!让老子去吗?老子只认识齿轮和扳手!”
琉璃…真花…
灰羽濒临熄灭的意识,被这粗暴的呼喊猛地刺了一下!即将彻底沉入的黑暗深渊边缘,那轻柔的、带着咸涩和微苦的声音再次响起:“下次…带真花…来看我…”
不!不能死在这里!
一股强烈的、不甘的意念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灰羽仅剩的那只眼睛猛地睁开,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被结晶覆盖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狠狠指向前方一片被巨大金属残骸半掩的洼地!
“那里!”
瑞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被高强度辐射污染过的焦土,寸草不生,只有一些扭曲的、玻璃化的岩石。洼地中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残阳下反射着微弱的、不同寻常的幽光。
“快!”瑞雯当机立断,“扳手!焊枪!跟我来!其他人警戒!”
她带着两个最得力的手下,敏捷地跳下洼地,冲向那发光点。灰羽躺在板车上,视野开始被黑暗吞噬,只能听到自己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喘息和心脏缓慢而沉重的搏动。
几秒钟后,洼地里传来瑞雯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卧槽!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很快,瑞雯的身影重新出现,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她几步冲到板车前,脸上混杂着震惊和难以置信,将手里的东西举到灰羽眼前。
那是一枚晶体。
只有拇指大小,形状并不规则,像一块破碎的水晶。但它通体晶莹剔透,内部却凝结着无数细小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的幽蓝色光斑!那些光斑的流动轨迹,隐隐构成一种极其复杂的、类似神经网络般的纹路。晶体本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而坚韧的能量波动,与灰羽体内那些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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