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羽的指尖轻轻触碰那株金属幼苗的叶片，冰冷的触感中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度。幼苗的神经网络纹路微微闪烁，像是在回应他的触碰。
"所以，"瑞雯蹲在他旁边，琥珀色的眼睛紧盯着那株幼苗，"这玩意儿能干嘛？开花结果？长出扳手？还是说..."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能结出小号的你？"
扳手在后面噗嗤笑出声，焊枪直接笑弯了腰。
灰羽嘴角抽了抽，这女人脑子里装的都是齿轮润滑油吗？
"它叫熵种。"灰羽小心地活动着手掌，结晶化的皮肤已经褪去大半，露出下面苍白的、布满银色纹路的皮肤，"琉璃...用最后的力量告诉我的。"
提到琉璃的名字时，他的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瑞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变化。她歪着头，脸上的油彩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鲜艳："这个琉璃...对你很重要？"
灰羽没有立即回答。他抬头看向天空中那块还在循环播放古老影像的广告屏。匠人打磨玉石的火星，在暮色中格外醒目。
"她...教会了我什么是眼泪的味道。"灰羽轻声说。
瑞雯挑了挑眉毛，出人意料地没有继续调侃。她站起身，拍了拍沾满辐射尘的皮裤："行吧，忧郁男孩。既然你的'小盆栽'把你从结晶棺材里拽出来了..."她突然转身，冲着队伍大喊，"收拾东西！天黑前赶到'老齿轮'据点！我可不想在野外被辐射蝎子当夜宵！"
队伍立刻行动起来。灰羽试图站起来，但虚弱的双腿让他踉跄了一下。
"嘿！发光的！"瑞雯一把扶住他，力道大得差点把他胳膊捏碎，"你现在可是我们最值钱的'货物'，摔坏了谁赔？"
灰羽疼得龇牙咧嘴："轻点！我身上还有伤！"
"哈！"瑞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原来你还会疼啊？我以为你们'发光族'都是铁打的呢！"
她嘴上不饶人，手上的力道却明显放轻了。灰羽注意到她右手小指缺了一截，断口处是粗糙的焊接痕迹。
"怎么？"瑞雯注意到他的目光，"没见过这么帅气的伤疤？比你的'水晶指甲'酷多了吧？"
灰羽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你们为什么叫'齿轮帮'？"
瑞雯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她松开扶着灰羽的手，从脖子上拽出一条项链——那是一个锈迹斑斑的小齿轮，边缘被打磨得异常锋利。
"因为齿轮永远不会停止转动。"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即使被锈蚀，被打磨，被丢弃...只要还有一个齿能咬合，它就会继续转动。"
她猛地将齿轮项链塞回衣领："不像那些该死的'棱镜之花'，只会吸血！"
灰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女人，似乎藏着比他想象中更深的伤痛。
* * *
夜幕降临前，他们抵达了"老齿轮"据点——一座半埋在地下的废弃工厂。锈迹斑斑的金属大门上，用红色油漆画着一个巨大的齿轮标志，边缘还装饰着夸张的火焰纹路。
"欢迎来到'齿轮天堂'！"瑞雯夸张地张开双臂，"全废土最安全、最舒适、最..."
她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工厂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孩子的哭声。
瑞雯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她大步走进工厂，灰羽和其余人紧随其后。
眼前的景象让灰羽呼吸一滞。
巨大的厂房被改造成了简陋的居住区。几十个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挤在一起，很多人脸上都带着病态的潮红。角落里，几个孩子围着一个老妇人，她正用颤抖的手分发着某种浑浊的液体。
"辐射病？"灰羽低声问。
瑞雯的下巴线条绷得紧紧的："上周的'棱镜问候'。他们的巡逻队发现我们在偷拆废弃管道的隔热材料...就'送'了我们一场辐射雨当'礼物'。"
她的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把蒸汽阀门手枪。
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抱住瑞雯的腿："瑞瑞姐姐...妈妈又咳血了...药...药快没了..."
瑞雯蹲下身，脸上的戾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夸张的、搞怪的笑容："嘿！小齿轮！看姐姐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包装破损的合成糖，炫耀似的在小女孩面前晃了晃。小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但是！"瑞雯突然把糖举高，"你得先告诉我，今天有没有好好喝药？"
小女孩撅起嘴，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真乖！"瑞雯把糖塞给她，揉了揉她稀疏的头发，"现在去告诉妈妈，瑞瑞找到新药了，很快大家都会好起来！"
小女孩欢呼着跑开了。瑞雯的笑容随着她的背影一起消失。
"药？"灰羽轻声问。
瑞雯没有回答。她大步走向厂房深处的一个隔间，灰羽跟了上去。
隔间里堆满了各种捡来的医疗物资——过期的抗生素，破损的注射器，甚至还有几瓶标签模糊的营养液。一个戴着厚镜片眼镜的瘦高男人正在清点库存。
"老学究，还剩多少抗辐宁？"瑞雯直接问道。
老学究推了推眼镜："算上今天找到的那批...最多撑三天。孩子们优先的话...五天。"
瑞雯一拳砸在金属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该死的棱镜！该死的辐射雨！"
灰羽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低头看向自己掌心的熵种幼苗，那些神经网络般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闪烁。
"也许..."他犹豫地开口，"我能帮忙？"
瑞雯猛地转身："怎么帮？用你的'发光指甲'给他们挠痒痒吗？"
灰羽没有理会她的嘲讽。他轻轻用指尖触碰幼苗的叶片："我不确定...但琉璃说过，熵种能...唤醒什么。"
老学究凑过来，眼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有趣...非常有趣...这种生物电信号模式...从未见过..."
瑞雯一把拉开他："离远点，科学怪人！"她盯着灰羽，"说清楚，怎么帮？"
灰羽深吸一口气："我需要...试试。"
他走向最近的一个病患——一个正在剧烈咳嗽的年轻女人。小女孩依偎在她身边，警惕地看着灰羽。
"妈妈...那个人手上有小星星..."小女孩小声说。
灰羽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害："能让我看看你妈妈吗？"
小女孩犹豫地看向瑞雯，后者点了点头。
灰羽轻轻握住女人的手。她的皮肤滚烫，脉搏虚弱。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掌心熵种的脉动。
一种奇异的联系突然建立起来。他"看"到了——女人体内肆虐的辐射毒素，像无数细小的、恶毒的虫子，啃噬着她的细胞。而熵种的神经网络纹路，正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频率微微震动。
灰羽本能地将这股震动传导到女人体内。
嗡——
一声只有他能听到的微弱共振。
女人猛地睁大眼睛，剧烈地咳嗽起来！小女孩惊恐地抱紧妈妈："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瑞雯一个箭步冲上来："你对她做了什么？！"
但下一秒，女人的咳嗽停止了。她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不...不疼了？"
灰羽也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熵种的叶片微微卷曲，似乎消耗了不少能量。而女人的脸色...确实好了很多。
老学究立刻挤过来，用一台自制的仪器检查女人的生命体征："不可思议...辐射指数下降了近30%...细胞损伤停止了扩散..."
整个厂房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灰羽身上，充满了希望和...恐惧。
"你..."瑞雯的声音有些发抖，"到底是什么东西？"
灰羽看着自己掌心的幼苗，又看向周围那些饱受折磨的面孔。他想起了琉璃消散前的眼神，想起了Ω-001核心那些被囚禁的意识，想起了矿坑幻象中奴隶们触碰石英脉时的光爆。
"我只是一把钥匙。"他轻声说，"一把被遗忘的钥匙。"
* * *
夜深了。大部分病患在经过灰羽的"治疗"后，症状都有所缓解。熵种似乎能从辐射毒素中提取某种能量，转化为治愈的力量。但代价是——幼苗的生长明显减缓了，叶片也失去了部分光泽。
灰羽独自坐在厂房顶部的通风口旁，望着远处棱镜财团高塔上闪烁的冰冷灯光。他的皮肤上，那些结晶化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精细的、如同叶脉般的银色纹路。
"嘿。"瑞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给，庆功宴。"
她递过来一杯浑浊的液体。灰羽小心地抿了一口，差点呛到——烈得像是用火箭燃料酿的。
瑞雯哈哈大笑："怎么？光会发光不会喝酒啊？"
她在灰羽旁边坐下，脸上的油彩已经洗掉了，露出原本小麦色的皮肤和几道浅浅的疤痕。
"今天...谢谢。"她突然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灰羽惊讶地看着她。
"别这么看我！"瑞雯恼羞成怒，"我瑞雯从不欠人情！所以..."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这个给你。"
那是一个简陋的金属护手，用废弃的装甲板打造，内侧衬着柔软的皮革。特别的是，护手中央有一个精巧的透明小舱室，正好可以容纳那株熵种幼苗。
"老学究设计的。"瑞雯不自在地说，"说是能保护你的'小星星'，还能放大那个什么...共振效应？"
灰羽小心地戴上护手。完美契合。透过透明的舱盖，熵种的蓝色光点柔和地闪烁着，像是在对新家表示满意。
"谢谢。"灰羽真诚地说。
瑞雯摆摆手："别急着谢。这是有条件的。"她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你知道棱镜为什么对我们赶尽杀绝吗？"
灰羽摇摇头。
"因为我们在找一样东西。"瑞雯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一样能彻底摧毁他们'情感榨取系统'的东西。"
她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块小小的数据芯片："老学究从报废的稽查者头盔里挖出来的。里面提到一个叫'原初共鸣器'的装置...据说能切断所有神经茧的连接。"
灰羽的心跳突然加速。原初共鸣器...这名字太熟悉了。矿坑幻象中，奴隶们触碰的石英脉...Ω-001恐惧的压电效应...
"你们找到了吗？"他急切地问。
瑞雯摇摇头："只找到了可能的坐标。"她指向远处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山脉轮廓，"在'断脊山'的废弃研究所里。但那里有重兵把守，我们试了三次...损失了六个兄弟。"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坚毅："但现在...有了你这个'人形***'..."
灰羽看着远处山脉的阴影，又低头看看护手中的熵种。那些蓝色的光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闪烁得更加活跃了。
"我去。"他简单地说。
瑞雯惊讶地看着他："你不问问报酬？不讨价还价？"
灰羽站起身，夜风吹动他额前散落的头发："有些锁，生来就是要被打开的。"
瑞雯愣了几秒，突然大笑起来："哈！没想到你个发光佬还挺会耍帅！"她也站起来，用力拍了拍灰羽的肩膀（这次记得收力了），"行！明天一早就出发！"
她转身要走，又突然停住："对了...那个琉璃..."
灰羽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瑞雯没有回头，声音却柔和了许多："等这一切结束...我带你去找废土上最美的花。金属苔藓花，会发蓝光的那种...很适合放在...嗯...你懂的。"
灰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护手舱里，熵种的光点轻轻闪烁，像是在夜空中点亮了一颗微小的星辰。
远处，棱镜财团的高塔上，那块巨大的广告屏突然闪烁了几下，再次播放起那段古老的影像——匠人打磨玉石，火星飞溅。这一次，灰羽仿佛听到了那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废土之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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